陶灼对于洗头的执着,可以追溯到他初三,第一次见到厉岁寒的时候。
那是下学期开学后的第一周周末,二月底三月份的样子,老爸老妈一大早就在客厅里东收收西收收,陶灼在床上睡得五迷三道。
“陶小狗,别睡了,赶紧起来!”老妈风风火火地拉开他房门,“八点半家教过来,我跟你爸要出门,锅里有饺子,中午你们自己点外卖吃。”
“敲门啊!”陶灼痛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笼住脑袋。
“今天是新家教,把你狗窝收一收。”老妈仿佛听不见,转身继续催老爸,“让你快点快点!每次非得等我收拾完才起!”
“哪次让你等了?”老爸说,“两分钟。”
等他们终于乒铃乓啷地换鞋出门,老妈又大吼了一声:“陶灼起来!”
陶灼被炸得一个激灵睁开眼,拥着被子坐起来,一脸呆滞。
他抓抓头发,从桌上够下手机看看时间,登时惨叫:“才七点五十啊!”
没人理他,大门“砰!”一声被关上,老爸老妈说笑着下楼了。
陶灼倒回床上,夹着被子翻来滚去地赖到八点十分,慢腾腾地起来刷牙洗脸,开窗通风,对着镜子吃饺子。
照镜子是为了下饭。
他边吃饺子边打量自己,觉得该去洗个头。
昨天就该洗了,但是昨天晚上他太懒没洗澡,倒头就睡,现在一脑袋毛躁,像顶了个鸟窝,没型没款。
陶灼长得好看,小时候被他哥牵着在楼下玩儿,小小一个白净秀气,性格软和又爱笑,经过的街坊都忍不住来逗他,开玩笑的娃娃亲订了八|九十来个。
现在青春期开始拔个子,他顶着张不长痘的脸,瘦得像棵青葱小树,爱穿干净的T恤与衬衫,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都吃这一款,陶灼面上不显,实际上臭美得不得了。
洗么?
好麻烦。
已经八点二十一了,洗了也来不及吹。
但是太难看了。
也还好,光看脸就行了,谁会太去在意初次相识的人的发型。
只是来试课的家教,不知道能上成什么样,今天试完课下周都不一定再见,也没必要专门捯饬。
就算只上一次课也该留个好印象吧?
其实根本记不住,现在想想去年第一任家教第一天上门时的发型,只剩个笼统的圆瓢了……
吧啦吧啦。
在洗与不洗的纠结中,他岿然不动地吃完了半碗饺子,漱漱口扒拉扒拉头发,等着家教来上课。
陶灼家请家教的经验,在整个小区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陶家的理科很好,陶灼的爷爷年轻时就是中学的数学老师,生下兄弟三个——陶灼老爸以及陶灼的老叔老姑,不论是做生意还是炒股,处处都彰显着逻辑与理性的门风。
到了陶灼这一代,他的三个堂兄妹,包括他亲哥哥陶臻,都在学业上将这份天赋继承了下来。
除了陶灼。
陶灼的脑子里像是天生忘了安装“数学”这根神经,从五年级开始接触一元一次方程,那神经病般的“鸡兔同笼”就成了他噩梦的开端。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陶灼拿着47分的数学卷子在全家面前严肃检讨,当时陶臻正好高考完,主动承担了给陶灼补习数学的责任,没坚持两天就放弃了。
“教不来,给我弟找家教吧,他一脑子黑心棉,我老想揍他。”陶臻摆摆手溜了。
陶灼气得半死,还不敢说话。
于是家里开始给他请家教,假期里每周三天,上学时每周一天,开始补数学。
但是家教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或者说,不是谁都能教得动陶灼那颗塞满黑心棉的脑子。
人才市场里自我推荐的大学生、邻居熟人介绍、邻居熟人介绍来的家教介绍别的家教……一开始老爸老妈还比较严谨,第一节课要跟着陶灼试听一下,后来一家人都麻木了,陶灼自己听课自己体验,再自己决定合不合适留下。
到了初三上学期的期末考,他前前后后换了四个家教,满分120的数学卷子,考了个78。
老妈一脸愁云惨淡,老爸反倒看得比较开,对比了陶灼其他科目的总分,摁着他的脑袋晃了晃,说:“有进步,就是有点儿费劲,可能你真就是天生文科的脑子。”
“咱们家有一个脑子好的就行了,”陶臻指指自己,又一指陶灼,“陶小狗就负责轻轻松松啃老吃软饭。”
“你滚吧!”陶灼去跟他打架,被陶臻大笑着拍在墙上。
陶灼丝毫没有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与家人的安慰,还被揍了一顿。
结果开学后,第四个家教要准备去实习,打个电话过来也不干了。老妈只得不知道从哪又给他找了新的家教。
就是马上要过来的这位。
八点二十五,陶灼从客厅端了果盘,又去冰箱拿了两听椰奶,搁在自己书桌上。
门正好被敲响。
他对着房间的穿衣镜匆匆又扫了眼自己,怎么都觉得发型很low,有些郁闷地小跑去开门,礼貌地先打招呼:“你好。”
门外站着位个头高挑的大男生,一手插在裤兜里,正微微低头在手机上飞快打字,听见问好后抬起头,露出一张颜值颇高的面庞,他看向陶灼,手机在手上灵活地翻了个圈,漫不经心地一笑,说:“哦。”
陶灼在跟他对上目光以后,心里“咯噔”一下。
大意了!
陶灼脸上淡定内心崩溃。
这个也太帅了吧!怎么跟之前的画风都不一样!我没洗头啊!
少年人单薄的自尊心与虚荣心遭到严重践踏,他简直想直接拍上门去洗个头再重新出来。
再听这一声“哦”,没洗头的陶灼瞬间更不爽了。
哦什么啊,没家教。
没等他腹诽完,这人望着他又说了句:“我姓厉,你可以叫我厉害,陶小同学。”
陶灼的注意力立马就被这个名字给引走了,他让厉害进门,给他找拖鞋,认真地问:“真的?”
“什么?”厉害把手机揣回兜里,反问他。
“你的名字。”陶灼说。
“啊。”厉害笑了笑,“真的。”
陶灼心想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又牛逼又蠢。
“‘厉’姓好像很少见。”他客套地说。
“还好,”厉害随口说,目光大概扫了扫陶灼的家,“我一家都姓这个。”
陶灼跟他对视两秒,没忍住笑了。
“上课吧。”厉害三两句话缓解了两人初见的僵硬,便将表情恢复得很有分寸,开始进入正题。
车停在家楼下,陶灼收拢回忆,推门下车。
没往楼道里走两步,身后两束大灯朝他打过来,又响起“嘟嘟”的两声喇叭。
陶灼回过头,被车灯晃得直眯眼,只能看见密集的雪花。
陶臻西装革履,咬着烟从驾驶座上下来,冲他招招手,喊:“灼儿!过来扶爸一把。”
“你占谁便宜呢!”陶灼吼回去,不情愿地往外走。
老爸从副驾驶出来,指指陶臻:“你小子。你反了。”
陶臻一脸无语,摆摆手懒得说话,坐回车里把副驾的门够上,去车库停车。
陶灼这才联系情景理解了陶臻的语境,他想起傍晚老妈打来的电话,好像说了老爸跟陶臻一起出去了。
“干嘛去了,老陶同志。”陶灼笑着去架老爸的胳膊,“喝多了?”
“江永华孙子满月。”老爸不用他扶,步伐比陶灼还稳健,胳膊一伸,哥俩儿一样搭着陶灼的肩膀往里走,“没有,你哥非要先送我到门口再去停车,换辆新车不够他现的……”
“江叔叔都有孙子了。他孙子满月你俩老爷们儿去吃啊?”陶灼说,“我哥怕你再跟上回跟老叶喝酒一样,再给自己灌晕在电梯里。”
“他儿子跟你哥是同学,我俩各论各的。”老爸摆摆手,示意往事不必再提。
到家,老妈已经打完麻将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给豆豆织今年的小毛衣。
“回来了?”老妈听见开门声勾头看一眼,“怎么你俩一块儿,你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