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仁堂这位小师傅误打误撞入了霁云斋,恰被我见着,问清缘由,知柳先生过府看诊,辛劳到现在,便匆忙备了些茶点送来,简单粗陋,阿晋哥哥若不嫌弃,且收下吧。”
“你有心了。”
谢晋接过食盒,看向文昊,眸色复杂。
“小公子稍安,少爷嘱我安置了一处屋子,留你歇息用茶。”
“听凭安排。”
文昊拱手一礼,并不意外,静香双手握紧,抬眸看向谢晋。
“阿晋哥哥,阿香斗胆一问,少爷的病如何?”
犹豫片刻,谢晋垂头道。
“告诉你也无妨,少爷昨晚梦魇,后半夜起了热症。”
“梦魇?”
“我隐约听他念着什么‘花灯’、‘问路’、‘回家’,似是那年秋夕旧事,柳先生说他是因梦中担忧焦灼,急火攻心,加之寒风骤雨忽至,起了病势,他先前烧得厉害,现已用过药,热度退了些,只是人还是昏昏沉沉,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瞧着心急。”
轻叹一口气,谢晋看向她,神色复杂。
“对了,少爷,先前醒了一刻,交待了些事情,嘱我若瞧见你过来,定要好言劝下,切不可入内过了病气。”
静香愣了片刻,对着谢晋一礼。
“既如此,我便在廊下站一刻,稍后就走。”
“也罢。”
谢晋摇头,算作默许,转而对文昊做了个相请的动作。
“小公子,且随我来。”
“好。”
随谢晋行至东厢房,文昊推门而入,恰瞧见柳时昔亦在此暂歇。
老先生须发皆白,累了小半夜,到底不及他年少精力旺盛,已是倚在卧榻之上沉沉睡去,他自去桌案之上斟了杯茶,站在窗边小口细品,耳边忽有笛声传来,悠扬婉转,清越动听,融入风中,辨不清来处,却品得出内里缱绻意味。
“桃叶一曲,缠绵悱恻,情丝缠绕,小娘子的心思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旁人。”
兰溪阁主屋门户紧闭,内间几进屏风阻隔,浓浓的汤药味道发散不去,笛音隐隐传入,谢晋守在床榻近旁,并未听得十分真切。
谢家康双眼阖着,额上时时有细汗渗出,呼吸却逐渐安稳下来,嘴唇轻动,似是在唤着什么,谢晋凑近前去,辨得一个名字,再三确认并无听错,他神色微怔,抬眼望向窗棂之外,心中有些不明白。
石远将帐务暂移至西厢房内,眉心紧蹙,手中账册许久不曾翻动,刘莘立在下首,忍不住出声提醒。
“石管家,不知这林泉庄的流水可有问题?”
“并无不妥。”
似是回神,石远摇头道。
“林管事辛苦,开山育林,各户分责,做得都妥当,不过,契书需得仔细保管,勿要让佃户受欺,也不可让庄上受损。”
“石管家提醒得是,属下明白,这开源的法子,利得是今后,我定当仔细办好。”
刘莘拱手应下,话锋一转。
“只是,今日未能见到少爷,实在遗憾,樊城晏家长房公子晏绍卿前些日子行商路过锦城,在林泉庄暂歇,曾与我打听少爷的家世人品,言道家中小妹年方二八,同为嫡母所出,娴静文雅,正是许婚的年纪,有意与谢家结亲,此事我做不得主,只得先报予石管家。”
石远沉吟片刻,点头道。
“樊城晏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有人入仕,后辈虽为商,却也以诗书传家,教出的女儿想来不会行止有差,此事,我自会同少爷提起,由他自己拿主意,今日若无旁的事,你且先出城去吧。”
“是。”
再一拱手,刘莘自怀中取出一方木盒,双手奉上。
“属下已过而立之年,行事却得少爷身旁一位小娘子多番指点,心中感激,此物是犬子恩师管瑜先生所赠,不甚贵重,却也精巧,送予小娘子把玩。”
“我知道了。”
石远接过木盒,并不多言,刘莘再一拱手,转身而去,路过院中,遥遥闻得风中笛音,驻足细听片刻,唇角隐约勾起,他眼中多了满意之色,却不见书斋之中那惯作鹅黄浅粉的小小身影,只得离去。
静香隐在一角廊柱之后,手中竹笛贴于唇边,一曲吹罢,便重头再来。
风雨又至,将她一身黛色衣袍颜色晕得更深,她脸颊亦是微凉,笛声呜咽,断断续续,却未止歇。
秋雨连绵,待得放晴,已是三日之后,屏山道再通,书院重开。
静香一早背着书箱牵着雪团出门,双眸好似也经秋水洗练,越发深沉,雁回阁中庭之内,只余满池残荷,课室之内亦是寥寥数人。
辰时未至,文昊竟早早端坐案前,捧着一册山河图志看得津津有味,瞥见静香,低声道。
“不过几日,小娘子瞧着倒是轻减了。”
“连日阴雨,潮湿憋闷,食不甘味,也是有的。”
静香淡淡应过,依旧于桌案之上摆开笔墨纸砚,文昊看了她许久,话里没了戏谑。
“小娘子且放心,柳先生所用药石针灸皆是良方,你家少爷病势已稳,余下的唯有悉心调养。”
“我知道。”
静香研墨执笔,落字不带丝毫犹豫。
“兰溪阁昨日不见忙碌,我虽不得入,只在院外瞧过,也知内里大约已然安泰。”
“既如此,你这一脸严肃又是做什么?”
“治学务必严谨,尤其是医之一道,脉经寒症篇我已尽数背下,今日便在此默出,也好教文公子见证。”
苏合气息清淡,混入墨香,更添悠远,东方烨缓步踱入之时,静香恰恰停笔,近旁手稿堆叠,他手中羽扇轻摇。
“秋闱将至,书院亦有院试,时间便在半月之后,于六艺之上,加做策论,品评才学,为州郡会试甄选仕子,然士农工商,皆为正途,利国利民,各司其职,无高低贵贱之分,唯心性德行需正,今日所论,便是立身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