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年幼,不及诸位见识深远,只知秋风起时,丹桂十里飘香,一坛木樨沉香可让桐城仕子钟爱逾两百年,必有过人之处,学生倾心不已,恨不能亲口尝过,细品其味。”
低头看向她案上所书,东方烨再问。
“今朝论人,沅湘何故只言酒?”
静香眉眼弯弯,两颊梨涡隐现。
“人活一世,百年之后,皆做黄土,能让后人记一时,已是难得,若能留下什么传于后世,代代口口相传,可称传奇,学生以为,桐城程知骥一世传奇,或多或少,也有几分在那一坛木樨沉香内。”
羽扇轻摇,东方烨唇角微扬。
“听来,还算有些浅薄道理。”
静香再施一礼,双眸已作新月。
“先生见多识广,不知可曾尝过那馥郁酒香?”
“确是有缘。”
东方烨继续踱步,眸中似有怀念。
“桐城安平坊内有千年桂树,每每秋至,待满城飘香,取雪松泉眼之水,蒸煮新米,埋曲封窖,待酒醅熟,生水过尽,以桂花鲜露细调,再得香料浸透,金黄浓稠,甘醇馥郁,却不伤人,男女老幼皆可入口,但凡饮过,多易贪杯。”
话至此,东方烨回头,恰瞧见那小丫头埋头执笔录得仔细,同他说得竟丝毫不差,若此刻有酒,她唇角怕不是要流口水出来。
他负手而立,轻斥一声。
“诓我说了这许多,原不过是嘴馋,罚立廊下。”
文昊在一旁忍不住轻笑出声,东方烨蹙眉。
“文公子早课来迟,一并领罚。”
中庭之内,有晴无雨,日光通透,课室之中或议论或争执,静香听得一清二楚,身子站得笔直,背后晒得暖洋洋,动静之间,她并不觉得是在受罚,文昊在一旁打了个哈欠,神色现出些疲惫。
“谢公子,好精神。”
“进学机会不易,自当珍惜。”
“既知不易,却不听我好言相劝,被罚倒也不冤。”
“有文公子陪着受罚,自是不冤。”
“牙尖嘴利。”
“油嘴滑舌。”
逞口舌之快,文昊未占上风,却也不恼。
“闲话至此,依你所见,程知骥如何?”
静香沉思片刻。
“他心思通透,对自己狠绝,又有担当,是个做大事的人,兼得才智过人,若立于朝堂,或可拜相封荫。”
“拜相或可,封荫怕是不成。”
文昊转头看向她,声音压低。
“程知骥命中克妻,前两任妻子皆短命,未过门即香消玉殒,第三任妻子无才无貌,成婚后五年,难产一尸两命。”
“当真?”
静香眼睛睁得圆圆,文昊点头。
“当然,据说他自那之后再不曾续弦,身边却有一名男子时时相伴,容貌清秀端丽,更胜女子,尤善酿酒,木樨沉香便出自此人之手。”
“竟是,如此。”
静香若有所思,文昊唇边多了丝坏笑,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道。
“不止如此,美酒佳酿流传于世,自然也有人猜测,程知骥喜好…男风。”
耳根骤然一热,静香几乎要跳起来,却是生生忍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不停,文昊掩口而笑。
“如此这般,才像这个年纪的小娘子,你之前端得太稳,当心穿帮。”
静香气极反笑,捧起腰间荷包放在手中把玩,凉凉看着文昊。
“文公子好学识,好风度,想来无需这长生玉牌自证身份,不如我留下算了。”
“那玉牌玩笑不得。”
眼中笑意收敛,文昊全身上下摸了一通,终于自怀中寻出本书,递在静香手中。
“我拿这个同你换,如何?”
书册入手分量不轻,纸张泛黄,瞧着已有年头,扉页之上字迹古朴,静香仔细看清,心口跳得厉害。
“这是…”
“脉经,寒症篇。”
文昊将她眸中惊喜尽收眼底,唇边的笑里带着了然。
“四国之内,确有景玄峰弟子手抄本传世,这一册却是医圣真迹,此番我需在锦城盘桓三月,正好借你一观,如何?”
“成交。”
秋风过闲庭,吹散廊下一番私语,课室之内,议论正酣。
日渐近午,锦城西侧通和巷内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最终停在谢宅门前,谢晋等候多时,此刻匆忙迎上前去,小心搀扶一灰衣老者下车,接过他随身药箱。
“柳大夫,此番我家少爷旧疾复起,还要劳您费心。”
柳时昔蹙眉,问道。
“因何而起,现下如何?”
“少爷昨日外出办事,路途颠簸,又受了寒,晚间有些低热,今早起来咳得厉害,此时热度再起,人也乏得很。”
柳时昔听罢,抚須摇头。
“咳疾忌劳累伤神,更忌寒气侵体,这些年来,老朽已不知劝过多少回,你家少爷从来不曾听过。”
谢晋心中一急,匆忙解释。
“柳大夫勿怪,不是少爷他不听,实是诸事繁杂,他脱不开身,也放不下心。”
叹了口气,柳时昔拱手。
“小哥且放心,老朽定当尽心尽力。”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