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外忽有风过,自西南雾山方向而来,漫卷草叶花树匆匆北去,隐约带着混着淡淡的佛手清香。
时节入秋,佛手渐熟,果色金黄,缀于枝头,香气萦绕,雾山脚下的朝云茶庄内人来人往,忙碌的是来年临安京中大买卖。
庄南流霞阁中,茶庄正副主事三人齐至,正对上方坐着的东主正是谢家康,此刻,他手中端一盏清茶细细品尝,似有些出神,石远立在他身侧,手中展一封薄笺,微微蹙眉。
“少爷所料无虚,临安京中有消息传来,皇城之内贵人喜得新茶,命妇拜见之时偶尝其味,赞不绝口,引得一时风靡,已有茶行寻来,哪怕往年陈茶,但有所出,一并高价求购。”
“你可曾应下?”
“未曾。”
“很好。”
谢家康点头,将茶盏送至唇边,再饮一口,缓缓道。
“既入内宫采购之列,但求精致细腻,分毫不能出错,你可回茶行商客,朝云茶庄每年所产茶青,唯极品称玉露清,所出极少,无货可供,上品者名玉香浓,价格早有定例,无需另出高价求购,契约之上亦需详细注明,中品直至下品,不得贩售入京,往年陈茶更是如此。”
听至此处,管事连海在下首微微躬身。
“少爷,这玉香浓平素在京中已有贩售,各商户手中也有存货,就算我们守着陈茶不出,旁人也会卖。”
“所以,需将近两年内契约一一清查,尤其南向大宗采买,流入临安京内的茶叶,务须做到每笔皆清明,若遇查验,必无疏漏,不可令人趁机钻营,顶着朝云茶庄的名头,做那偷梁换柱之事。”
“是。”
石远收起手中信笺,看着下方三人。
“皇家内务采办绝非小事,少爷所虑长远,你等务必小心。”
“是。”
连海再一躬身,额上已有薄汗,谢家康放下手中茶盏,唇边笑容浅淡。
“连管事多年料理茶庄,尽心尽力,如今只需仔细做事即可,若再有茶行登门求购者,可以旁的茶品代之,言明同玉露清出一山一水,价格亦遵往年定例,若有浮动,也需两年之后,不可失了过往仁义。”
“是,我等明白。”
“下去吧。”
“是。”
几人离去,流霞阁内重归寂静,谢家康抬手按向眉心,神色似有倦怠,谢晋近前,接过他手中半空茶盏。
“少爷昨夜歇得不好,不若早些回城休息。”
“无妨。”
谢家康抬眼看向窗外,往东边寻到一处山峦起伏。
“出了茶庄,转道屏山,再回城,亦不迟。”
石远挑眉,似有意外。
“少爷,可是要上山拜会东方先生?”
“我确已修书先生以求拜见,却非今日。”
谢家康摇头,唇边笑意渐深。
“此去,只是接人回家。”
“这…”
石远蹙眉,再要开口,被谢家康挡下。
“这几日劳烦石伯在茶庄清点账目,此事关系重大,交予旁人,我不放心,我身边有阿晋随侍,尽够了。”
石远点头,拱手一礼。
“老奴明白,秋凉风起,还请少爷保重身体。”
“劳石伯挂心,我会的。”
马车出茶庄,行于山路,艰难颠簸,入了山下官道才见平坦,道旁枫叶渐红,屏山射艺场旁亦如是。
文昊手挽长弓,连放三箭,虽无虚发,却非皆中靶心,静香立在一侧,神色严肃,有如师长。
“挽弓当稳,若指尖虚浮,自然失了准头。”
“此一道,我不如你。”
再发一箭,文昊眼中带笑,并不回头。
“若论旁的,你未必强过我。”
“你是说,针灸之法吗?”
静香深思,文昊唇角轻扬,似有得意。
“不止这个,还有其他的。”
“不说其他,单论针灸之术,你的手段比之涵渠山景玄峰医圣门下,如何?”
羽箭险些脱手,文昊回头看向静香,眼中是不可置信。
“这些细枝末节你竟也知道,若说你误打误撞落到这里才不足半年,我是不敢信了。”
静香浅浅一笑。
“书院乃先贤脚下,我自不敢打诳语,然,文公子身份贵重,偏偏一副江湖散人作派,倒让人看不懂。”
文昊神色一凛,继而轻笑。
“原是那块长生玉牌露出的马脚,倒让我苦寻数月,不如早早还于我。”
静香取下腰间荷包,其内除却散碎银子,便是只绸布小包,打开来正是一枚紫色玉牌,于日光下澄澈通透,文昊伸手来取,被她躲开。
“还于你并无不可,只是需拿旁的来换。”
“你想要什么?”
“雪霜。”
“只是雪霜?”
“没错。”
“若只如此,我当可一试。”
文昊应下,静香心中略略一松,身后忽有脚步声至,回头一看,正是先前在书科试场接引的宋清。
“两位公子有礼,东方先生请谢公子往雁回阁一叙。”
“有劳宋先生通传,学生即刻便到。”
眼见静香走远,文昊放下弓箭,对着射科主考林轩遥遥一礼,对方已至不惑之年,須发皆是乌黑,身量高大,筋骨强健,双目利如鹰隼,见他眼中似藏有话,抬步退至一旁。
文昊近前,眼角余光瞥向林轩右肩位置。
“林先生,许久未见,不知你肩上旧伤遇着阴雨天气,可还会疼痛难忍?”
林轩拱手。
“得三公子妙手,近半年已不妨事。”
“如此甚好。”
文昊点头,唇角再是一抹似笑非笑。
“那我便与你讨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