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最后,她暗暗掐上自己的手背,逼出些许泪水,巴巴地将面前的人望着。
“原是如此。”
点了点头,那人似乎并未怀疑。
“你想家吗?”
愣了愣,静香缓缓摇了摇头,奋力将眼睛挤得更红了些,声音轻飘飘的。
“想,可是…我回不去了。”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有什么归处。
“是吗?”
沉默许久,那人似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既如此,你愿意跟我走吗?”
猛然抬头,静香看着他,一派懵懂无辜,半张着嘴,似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他仍是淡淡地笑着。
“你且宽心,我家住锦城,世代为商,此行即是返家,如果你愿意同行,我可在家宅之内为你寻个差事,让你自己养活自己。”
眨了眨眼睛,静香直接点了头,不是她轻率,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
“先生,我愿意的,只要不卖我,给口饭吃就成。”
听了静香的话,他隐约松了口气,似有些疲累,闭了眼睛靠坐在软垫上继续休息,她眨了眨眼睛,膝行一步,俯身叩首。
“先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知能否告知姓名?”
话音落,她被扶起,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唇边的笑和煦温暖。
“小家伙,我叫谢家康。”
“谢…先生,我记下了,你慈悲心肠,好人定会得好报偿,我每日早晚都会在菩萨真人面前求你得一生福报。”
她信誓旦旦,谢家康却是一愣,摇了摇头,笑容里隐约含了丝苦涩味道。
“好,小…阿香。”
赶到客栈落脚,天色已黑全。
静香分到一处小小单间,店里伙计备了洗澡水,她褪去所有衣衫拎在手里,身子忽然一僵,这衣裳分明是臭的。
马车狭小,谢家康忍了她一路,当真好涵养。
身子没入温水,静香舒服地打了个颤,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呼,眼前不期闯入的人年纪轻轻,衣衫浅黄,一色布巾束发,是个小厮模样。
“你…你原是个女孩子。”
所有退路皆被堵死,静香下意识用双手护住胸口,左腕间露出一枚殷红胎记,哪怕灯光摇曳昏暗,也清晰可见,若枝上海棠迎风吐蕊,谢晋僵硬地站在不远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别开头去。
“少…少爷,让我送饭菜过来,我…我先走了。”
脸上多了些不该有的红晕,谢晋话音落,丢下手里食盒,一溜烟逃了个无影无踪,好在,并未忘记关门。
她面色青黑一片,掌下手感并无虚假,这副捡来的身子瘦巴巴的,却是个有料的。
呵,年轻人,这一回,她记下了。
艰难地换好衣服,静香坐在模糊的铜镜前,摆弄着湿漉漉的头发,这里的男女大防势必严格,这一遭她栽入阴沟,必死不认账。
低头细看,她这一身新衣亦是男装,谢家康若也当她是个男孩子,却是大大的不妙。
是夜,静香累极,却辗转反侧,几乎无眠,第二天一早,她起身做小童打扮随行出发,跪坐马车之内,如坐针毡。
谢家康倚在昨日那张矮榻之上,手中握着一册书,近旁案几之上,一碟细点,一套茶具。
路面颠簸依旧,马车缓行,随着时间过去,他眉心越蹙越紧,额上亦有薄汗渗出,手中握着的书册已许久没有翻动过。
张了张嘴,再闭上,静香并未出声,倒是谢家康先发问。
“阿香,你想看这本书?”
他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静香浑身一颤,收回视线,坐直身子,摇了摇头。
“别怕,我只是一问。”
谢家康的声音越发轻,带着疲惫,却是温和,静香低头垂眸,恭敬诚恳。
“先生,昨日你许是未看清楚,我虽然个女孩子,可我有的是力气,男孩子能做的工我也能做的,真的。”
双手紧握成拳,静香掩在衣袖之中的腕子纤细,这理由她找得其实不好,谢家康看着她,唇边的笑深了些。
“真的?”
“真的。”
“好,我记下了。”
点了点头,他似是信了。
“你会研墨吗?”
“会的。”
跪坐在矮几一旁,静香小心转动的手中的墨锭,伺候笔墨不难,她却是第一次做,好在谢家康专注执笔挥毫,并未瞧出破绽。
白纸黑字,文房四宝,熟悉却不亲切,在这里她语言虽通,文字竟全不认识。
不待她细看天书,谢家康已然停笔落款,重新靠回软垫,待字迹干透,他将那页纸仔细封好,抬起头来望向她。
“阿香且宽心,我已修书着石伯为你安排一份差事,一路着男装只是为着出门行走便利,我应下你的断不会言而无信。”
“多谢,先生。”
他承了她的谢,笑容深了些。
“我方及弱冠,先生实不敢当,家中诸人习惯唤我少爷,你若愿意,也如此吧。”
“少爷。”
从善如流,静香唇边含笑,她这一回碰瓷,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