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
“先生对我越国所赐可谓厚矣,越人没齿难忘,先生与越非亲非故,素无往来,为何却弃吴而来庇越?
非人之常情,文种不解。”
挑明了说,就是您在其中是否还有阴谋?
文种过于聪明,又锋芒外露,所以勾践容不了他,灭吴后便把他置于死地。
子贡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叹口气:
“我无意示恩于越,只是为了救鲁。
齐兵以十万伐鲁,鲁实不敌,国破家亡旋踵之间,目前惟吴能与齐争雄,却又顾虑越袭其后。
说实话,救鲁事急,我等不得他灭越之后再去攻齐,所以才来说服你们参加对齐之战以坚其心。
但把越王骗入吴军就撒手不管,非仁人君子所为,还得把他安全送回。
至于最后吴必败,越代吴而兴乃大势所趋。
我虽在客观上起一定促进作用,非我本意,也无此力。
最主要的还是看你们自己的作为,稍有失误致全盘皆输也非不可能。
正如吴若败亡,也是咎由自取!”
子贡这番话听得文、范二人连连点头,无不衷心折服。
回到姑苏,子贡便向夫差汇报:
“臣把您对他的不满转达了,竟把他吓得抖衣而颤,哭哭啼啼地向臣说:
勾践不幸少失先人,缺乏教诲,才不自量力得罪上国,幸得吴王宽宏大量,容我继续奉俎豆、修祭祀,使祖宗不为馁鬼。
如此恩德,世代不敢忘,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怎能生不臣之心?
大王所听传言,可能都是误会,粗衣粝食,乃不忘自己奴仆的身份。
督率耕织,只为充实大王的卒府
修整武备,也是为防盗安民。
所有作为,都是微臣应尽的职责,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忤逆违规啊!
臣以为大王另派别人去管理越地,便如相国、太宰所行也自如此,所以他的解释不能说没有道理……”
伍子胥鄙夷地插话:
“哼!这家伙最善于哭天抹泪装可怜,光挑好听的说,其实一肚子坏水,阳奉阴违,不可信!”
子贡继续说:
“臣也以为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只听其言并不够,还得观其行,特别是在触动他根本利益时,他的态度才比较真实。
便用让他参加对齐作战来考验他,不料刚说大王有讨齐之意,他竟雀跃欢呼:
大王如兴仁义之师,勾践当自率越人为前驱,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冲锋陷阵,死而不悔!
看他的态度十分诚恳,大王认为他是真是假?”
夫差笑了:
“勾践果然是个诚实的奴才,非先生差点误伤了他,如此,相国可以放心了吧?”
伍子胥还是没好气:
“只怕他仍然拿嘴逗你玩,不把军队交出来就不能信他!”
话音刚落,殿外来报:
“越使求见!”
越国使者送来的是勾践的请战书和三千越军的花名册,这便相当于把部队交给了吴国,伯嚭朝伍子胥一笑:
“相国还不信吗?”
伍子胥有些恼羞成怒:
“好!既然他动真格的,那就通知他立刻把军队开到姑苏,先让我抓在手里再说!”
子贡朝他一笑:
“相国是老军事家了,怎么还是如此性急?
对齐作战的准备尚没就绪,先三千大活人开到吴国来干什么?
人吃马喂,多大的消耗?”
夫差也瞪了他一眼:
“就是,大军出发时再调他也不迟,咋咋呼呼地也不怕人笑话?”回过头来又对子贡说:
“先生果然是个人才,就留在军中当个某士吧,打了胜仗,寡人不会亏待你的。”
子贡赶忙施礼:
“谢大王栽培之恩,可是臣一介书生,不懂军事,在打仗上效不了力。”
“不用你去舞刀弄枪,出谋划策就行,我也好有理由封赏你呀。”夫差虽然欣赏子贡,却不特别重视。
子贡倒挺谦虚:
“那也得大王经常指教,譬如这作战,是不是计划得越周密,就越有取胜的把握?”
夫差笑了:
“那当然,将在谋而不在勇,要不怎么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呢?这里的学问可大啦!”
子贡也笑:
“那臣就班门弄斧,提出一个设想来请您评点。”
夫差来了兴致:
“先生有何高见?说说嘛。”
“一孔之见而已,臣以为吴军的战斗力虽然是世界一流,但齐国是个老霸主。
经过多年频繁战争的磨练,部队也具有相当的高素质和丰富的战斗经验,使我军不能轻易打败他。
为了减少损失和有更大的取胜把握,您看是否可以布置一支奇兵?”
夫差的兴致反而更浓了:
“奇兵?你们读书人也懂这一套?好啊!你说怎么布置?”
“奇兵,当然要出其不意,悄悄地埋伏在敌后。
当战斗进入决定性时刻,给他以突然的猛烈打击,使他们陷入混乱之中,协助我正面部队打垮敌军。
您以为我的设想可有价值?”
“看不出先生在军事上还很有天赋,不过……”
夫差近乎嘲弄地问:
“奇兵,可是有异于仁义,你的老师不会同意吧?”
子贡叹口气:
“但王道迂阔而莫为,既然面对战争,就只得干什么吆喝什么啦!”
伍子胥一皱眉:
“此计虽妙,但远途奔袭混入敌后,却很难不被发觉。”
子贡适时插入:
“臣建议启用勾践的越军。”
“让勾践去?你怎么会想到他?”
“这支奇兵的人数不能多,他恰有三千军
正如伍相国所说,千里设伏,非常危险,当年秦国百里孟明,就是在类似的情况下被晋军全歼。
吴军是主力,不应轻投险境,而越军便是覆没,又何损于大王?
且人皆知吴、越相仇,一旦被发现,越军也可谎称是来助齐,比较能够得到信任,更便于从中举事。”
“如果到那时勾践真背叛我,又奈其何?”
“可以派一部分吴军去监视,再留下一部分越军当人质,他就不敢不俯首听命了。”
应该承认,子贡的这些建议都是站在吴的立场上,只对吴有利,使夫差不能不对他言听计从。
于是夫差当场拍板决定:
“通知勾践做好准备!”
伍子胥急忙拦阻:
“勾践乃诡诈小人,怎可放纵?一旦有变,再想控制他就难了!起码也要把他拘在身边才保险。”
夫差沉起脸来:
“寡人令行四海,以信服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否则岂不成了反复无常之辈?何以面对天下?”
看伍子胥被噎得脸红脖子粗,还瞪眼张口想再谏,子贡忙说:
“相国所虑确实重要,大王令旨已下,也不可追回,为保万无一失,何不让太子率精锐镇守姑苏,监视会稽。
勾践果萌叛心,太子立即灭越,勾践无家可归,岂能久存?必为饿殍填沟壑耳!”
夫差这才转怒为喜:
“好计!干脆你就留下当客卿,寡人日后必要委以重任。”
子贡再次表示感谢,但:
“臣此行本是奉师命为鲁求救,大王既已恩准,应当先回去复命以解家师悬念之苦,岂敢为求富贵而滞留不归?
大王阙下人才济济,不缺臣这米粒之珠。
待大王胜齐之后必来投靠效力,只怕那时大王高居霸主宝座,就用不着臣这种驽才了。”
夫差哈哈大笑,子贡陪着笑,群臣更陪着笑,只有伍子胥不笑。
因为他已看出“争霸”后隐伏的危机。
为了吴国的安危,他不惜多次犯颜强谏,以致惹恼夫差视他为仇敌,却仍然阻止不了信任勾践和伐齐争霸。
伯嚭因父亲伯州犁被楚王所杀,逃难到吴国,靠伍子胥的引荐才登上太宰高位,他与伍子胥本是莫逆之交。
此时却为顺从夫差的偏执心理,而屡进谗言,最终令子伍胥自刭,死于“属镂”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