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东街,朝廷清流多住在此,在这儿随便拉一个小丫鬟,都能识字作诗。
正是黄昏时候,从东街张府的一个小角门,抬出了一顶软轿,端的是富丽堂皇,和这讲究清雅格调的东街格格不入,引得不少路过的行人侧目。
和张家住的近的人家,一看就知这是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这位大哥,那珠光宝气的轿子是谁?莫不是哪位富商的女眷。”
天儿太热,小厮将为主人家购置的书册充做扇子摇了摇:“张家隔了不知多远亲戚的表小姐呢,倒确实是个有钱的主,天天炫耀她那几个臭银子,这做派,啧。”
说话的人并不避讳,轿中的江余听的清清楚楚,刚刚在张府受到的难堪这时一股脑爆发了出来。
张相爷的无视,江夫人的敷衍,张老夫人的轻视不屑,那个假货的故作清高与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讥讽视线,还有假货夫君的敌视。
明明她才是张家真正的千金,被鸠占鹊巢三十余年,只因那假货嫁了黎王,她便只能是一心攀附张家的表小姐,不能认回自己的亲人!
她知道与亲人没有感情,需要后来培养,她努力的向张家展现自己的优点,她长的那般像她的阿娘,她便照着阿娘打扮,她能赚钱,她便想将她认为最好的珠宝送至张府。
初时知道她乃张家女时,她是如此开心。不为张家是朝廷大官是当朝宰相,而是害她颇深的江家人,不是她真正的亲人,江余实在松了一口气。
如今,近十年过去,当时的欣喜已记不清了。
绕路去了躺珍馐阁,给她的宝儿买了一份烤鸭,又绕过数个街道,来到一座偏僻院子。
看着三岁的小胖墩吃的满嘴是油,江余感觉自己的忍耐是值得的。
“可是今日张家又为难你了?”
江余刚吹灭火烛,听到夫君的问题,也不知是不是在自我安慰,轻声道:“我们血脉相连,张家怎会为难我,睡吧。”
听到一身叹息声,江余默默地扭过身,不让夫君看到自己的狼狈。
半夜,江余被叫醒,迷迷糊糊间,见房外火光大盛。
“用这个捂住口鼻,我将门破开后,你快些冲出去。”
江余手脚瘫软,看着健壮的陈明轩如何也破不开这门,不知怎的,想起黎王看死物一般的眼神,当初他阻碍夫君的仕途,如今是连他们一家的性命都不想放过了吗。
手上只沾了些茶水的棉布很快干了,江余面前一片模糊,好似见着有什么泼向房门,火势变大了。
最后的恍惚中,江余好似听见宝儿哭着对她叫阿娘,那是在她三十高龄,拼了命才生下的孩儿。
她想给他最好的一切,但也是她,让宝儿小小年纪,遭受各种流言蜚语,如今他还这么小,没见识过这大好的人世繁华,就要被她连累而死!
江余不顾越来越灼热的火焰,往外扑去,她想抱抱她的宝儿。
这时,她感觉腰间一紧,被揽入一个宽厚的胸膛中,这让她清醒了一些。
这一生,她不仅对不住宝儿,也对不住这个男人。他们的婚姻原本是意外,可这个男人并无任何对不住她,将她从金陵带到了京城。反而是她,没有好好照顾着家里,对张家的固执也让男人在官场上越来越艰难。
江余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靠在男人怀中,慢慢合上了眼。
她十分后悔,将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她的养父母与亲生父母身上。若能重来,愿再不见张家人与江家人,做好自己。
——
金陵县江家村,此时早春,不过天色微亮,乡民们就扛着农具往自家田里走去。
“老牛,今年种些什么?”
“嗨,还不是老三样,娇贵的那些,咱也不会侍弄啊。”
“你家田少,家里又新添了人口,要不要问陈家租田,到时候分些粮食给他就成。”
憨厚汉子看了眼邻近河边孤零零的一座土坯房,疑惑问:“陈家如今才一块田,哪能租给我种!”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陈家小子去年秋娶了江家三姊后,现在可有钱了,常常见他往县城里跑,带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呢。我有块田在他家的旁边,今年都不见他播种!”
“这田放着可多浪费!等我收拾完我那几块田,去陈家问问。”
被乡民议论的陈家是江家村唯一的外户,当初陈老爹是一个落魄的老生员,不只为何,来了江家村落了户,依靠给孩童启蒙收些束脩。
陈老爹在时,陈家的日子还是不错的,娶了江家村的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起了颇为气派的土坯房,购置了田产,租给乡亲耕种。
可是自从陈老爹八年前得了病,仅半年光景,不光将陈家底子给耗空了,命也没保住,只留下孤儿寡母守着一块田过活。没三年,江老娘也去了。
大家都叹息陈家小儿命途多舛,没想到他刚出孝,就与本地大户,做脂粉生意的江家结了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