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底缓慢磨蹭着地面,那双人字拖咯吱咯吱作响。视野里那抹墨绿衣角倏地荡过,曲谨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希冀又紧张地等待着一个擦肩。
如他所料地,齐昭并没有停下脚步,依旧稳步向前走。
山风刷拉一下划破了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将一句即将滑落至地面的咕哝给轻巧地悬浮起来。
“怎么不来谢谢我呢。”
曲谨怀倏地一下抬起头。
那几乎像是他一瞬间的错觉,他都要怀疑是自己脑子里以齐昭的声线轻轻慢慢地说了一句什么。可接下来,那人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目光沉静地锁住他。
“加油。”他说,声线一如平宁湖水,“片场见。”
“呃…嗯啊啊啊好!”
一个霹雳陡然在某根神经末梢炸开,心底所有声音都开始疯狂尖叫,曲谨怀指尖死死地捻住衣角,连带着揉出几道细细的褶皱,声音都轻微地颤抖了些:“好…好的前辈!”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眼见着那一连串的身影逐渐没入木门内,少年倒抽一口凉气,赶快将手指间揉得奇形怪状的青团解救出来。
他凝眸,专注地盯了一会儿刚才被自己无意识捏成长条形的糕点,伸手一摸脸,这才发觉自己正持续傻笑着,笑得好他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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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媛姐来了。”
狭长而迂回的山路上,有个低沉的声音骤然打破了寂静。
宋宸抬起头,长长的碎发遮住了大半,瞧着有些不辨面目的阴沉。
“哥。”他叫着前面那个闷头爬山的人,宋言承已将他落了老远,并没有理会他的言语,仍一声不吭地沿着水泥台阶向上走。
宋宸咬了咬嘴唇,在宋言承绝对瞧不见的角落里,目光渗露出几分怨毒与愤恨。
“哥!”
他禁不住抬高了嗓音,而猛然敞亮的嗓门惊飞了山林间不少栖息的灰雀,素来稳定的声线里不免带了些怒意:“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媛媛姐跟着我们一起过来了!”
“你犯不着提她。”
宋言承终于停下了脚步,平静地回望着他。
“我们俩从来代表的都是对立的竞争律所,就算以前有再好的关系,现在都是空。我们的朋友,只能是我们的委托人,证据,以及判决结果。”
他一席话说得平和又残忍,如棉絮里隐匿一柄尖利的刀,弥漫开一股潜藏的戾气。宋宸瞳孔一缩,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哥,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来表面为了老主持的那一桩商案,实际上调查的根本不是这个!你根本…”
“停!”
久违的一句勒令破空而来,曲谨怀瞬间安静,等待着羊口先生下一步指示。
本来以为这一次能直接过的…他小小地撇了一下嘴,只见羊导眼瞅着自己,大拇指倏地一横齐昭,声线冷淡道:“不够凶。”
曲谨怀讷讷地一张口:“啊?”
“宋宸这会儿对宋言承已经有些不加掩饰的怨怼了。”羊口先生顿了一下,不留余地地学着他的口气,嘲讽着说,“那他还会软塌塌地对宋言承说:‘啊,哥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这该是宋宸的口吻么?”
曲谨怀不管听没听懂,连忙先点头。
话是这么说。他在心底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偏过头悄悄地觑齐昭一眼。那人身子侧向了这边,目光却悠远地望向了远处的竹梢,似听非听的散漫神态。
怎么敢对前辈凶呢。
兴许是他悻悻神色过于明显,羊口眯了一下眼睛,毫无征兆地突然发问:“还需要我给你现场演示一下么?”
“不需要!”
那一声应如疾风骤雨般猛地刮回去,嗓门大得有些异样。羊口在原地愕然一愣,一众机组人员也齐齐抬头看向他,连少年都被自己的嗓音给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
脑海中逡巡着几句委婉的挽回,可他不知为什么就想起昨夜里羊口的模样,快要酥入骨的媚态,却是只向齐昭一个人招展的。
难耐的不满。
曲谨怀就一句话都不想拣着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破天荒第一次没“未语先道歉”,大着胆子发言:“我已经有些明白了,没必要再劳烦导演再演示一次。”
羊口有些诧异地挑高了眉毛,细长的眼眸里流出点盎然的兴味。
“这样啊。”他大度地没指责曲谨怀冒昧的举动,指节摩挲着下巴,颇感新鲜地注视了一会儿他。在那目光里少年都觉着自己是株任人拨捡的大白菜,还是忍着未动。
羊口耐人寻味地笑了一下,口吻轻松:“调整一下吧。”
“也不必隔开太远了。”他抬起下颌示意了一下,“齐昭,你全程只和他隔两步距离。最后争执的时候要猛地回过身来,和曲谨怀对视。这样观众更容易有画面感与冲突。”
说完,他没坐回监视屏后,反而站远了几步,手臂闲闲地环抱起来,像是要看戏的姿势。
齐昭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也是不解他的举动。但还是依言走到了曲谨怀的跟前,没来得及和他对视,就冲羊口询问:“这样?”
但曲谨怀刹那就明白了羊口的意图。
那是一股清淡的薄荷味,后调柔和又浓郁。大概是嚼了口香糖,齐昭说话时唇齿还带一点清爽的柠檬香,袖口勾一点寡淡的古龙水味,快要驱散开,却依旧醒目。
那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气息。
可现时现地,它们就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馥郁又缠绵地冲到他的鼻腔,叫他整个大脑都能陷入短暂的空白。
曲谨怀闭了下眼,默默地苦笑一声。
那个味道叫齐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