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意料之中的迅速回复。
曲谨怀等了一会儿,而那界面始终停留在他那一句殷切的问候声后,就关了手机,乖乖地等着小姐姐做完最后的收尾。
可能在忙吧。定妆喷雾稀薄的水汽散在空气里,他抬起脸凑上去,任由水雾轻柔地笼在眉目间,想,现实中那该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真好奇。
“好了。”肩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小姐姐含笑着说,“出去等着吧,过会儿等齐昭和梁冉的化妆师们再挤进来,这儿就该塞不下了。”
他很听话地点点头,握着那一卷皱皱巴巴的剧本,跨出了楠木门槛。
稀疏风声掠过竹林飒然一声响,刷地一下刮得人陡然清醒。潭水边支起了高大的轨道摄像机,潭中白玉观音慈眉善目,注视着眼底下一众来来往往的行人。
堆砌成池塘沿的青石板泛着一股子沁凉,曲谨怀屈起一条腿坐下去,另一条腿腾出来悬在潭水上,一摇一晃地蹭过一池青碧之上。
倏忽身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杨卉熟悉的高跟鞋噔噔噔踩过鹅卵石小径的声儿。轻快风声刷地一下蹭过脊背,曲谨怀眼皮一跳,猛地一下转过了头。
一众齐昭的团队正推着焦点们飞速而过。
梁冉也被拥挤于其中,这人同样也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被遽然唤醒,不施粉黛的面目轮廓浅薄了许多,苍白的双颊显得生气全无,只有嘴唇上还留一抹淡淡的水红。
再往后边望去,就是他纠结思绪里的主角。
齐昭上身套了一件宽大的衬衫,头发乱乱地翘起几根,水洗泛白的牛仔裤拦出一截低低的腰线,衬出笔直又修长的双腿。
他似乎困倦得过分,眼底隐隐有两弧薄薄的青黑,只顾着垂着头兀自向前走,看也不看周遭一眼。
他鲜少穿得如此随性,抑或是说曲谨怀头一回见到这样着衣松散的齐昭。
一声前辈差点脱口而出,曲谨怀一哽脖子,硬生生将那句称呼给咽了回去。
他像个陌生的异乡人,无形地隔离在一众噪杂的人潮外。而他那如天神般的前辈就这样处在其中,生来就如同灼灼焦点,即便不言不语,也能无声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要是他只能看见我就好了。
猝然跃进大脑里的想法如一枚猛地穿凿进神经的钉子,曲谨怀一下子惊醒过来,措然不及地就要别过视线。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齐昭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刷地一下抬起了头,注视着他。
他眼眶有些微微的下陷,却不是病态的姿态,鼻梁挺直地撑出一点阴影,整个面部轮廓深邃如刀琢。
目光相触之际,曲谨怀像被火猛地烫了一下,倏地一下子别开目光,慌忙之余带了一些不堪的狼狈。
他余光仍紧张地关注着那个方向,而齐昭像是只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阵,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上前了几步,轻轻拍了一下杨卉的肩膀,低下头与她耳语了几句。
盯着别的方向呆愣了几秒,曲谨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于情于理都得打声招呼。
“梁……”他斟酌了一下恰当的措辞,还没来得及叫出口,梁冉就悠悠地抬起脸,疏懒一摆手:“行了行了,别打招呼了。”
她停顿了一下,口气森冷地续上一句:“下次记得,见到素颜的我就装作没看见。”
曲谨怀:“……”
他干干地笑了一声,冲着齐昭的方向一点头,粗略又含糊地说了一句“前辈好”。
“好。”
那冷清嗓音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了他,速度快得让曲谨怀抖愣了一愣。
齐昭自个儿也怔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这般的回应。
不过他迅速地调整回了原本的状态,神色漠然地低头翻看起手机,与方才那个回复飞速的简直判若两人。
曲谨怀莫名其妙就松了一口气。
他像完成了终极任务,身心都松懈了些,垂头认真地看着脚尖,飘着思绪数了数自己鞋带上打着几个死结。
“——早饭吃了么?”
一只纤细的手蓦地伸了过来。
那掌心躺着两个浅绿的团子,软黏地裹在一层塑料薄膜里,油亮水滑得如小和尚的脑瓜。杨卉将手又向前递了一下,笑盈盈着说:“冉冉的小助理昨天刚到,给带了些小零食,给你也拿了一个。”
曲谨怀受宠若惊地眨巴了一下眼。
善意好似是陡然砸在脑门上一粒炒栗子,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就要出声拒绝:“啊不用了…”
这个反应又太像是甩足了架子,过分的拒绝就如同无力的戒备,还不如收下。
于是刚冒出口的话又硬是被扭转了回来。他调整着话头,嘴角一翘就笑出个浅浅的梨涡:“谢谢卉姐。”
是Z市的特产,他家乡就爱吃这个。泛绿的糯米团子软绵绵地栽到曲谨怀的手心,浓郁的艾草味一下子钻入鼻腔,是让人舒心的气息。
眉间不自觉地松开了些,曲谨怀指尖掐了一把青团,眼头弯出个雀跃的弧度。
现在就想啃一口,瞧瞧他到底是芝麻的,还是掺了桂花糖的。
他忍着那一股当场揭开,兴高采烈咬上一嘴的冲动,面上竭力镇静。曲谨怀稍稍踮了一下脚尖,又朝梁冉一颔首:“谢谢梁姐。”
“年纪不小礼数挺多。”
额角却被人轻轻地敲了一记,梁冉收回了手,不耐地冲前边等候的人吩咐:“可以了,赶紧走吧,再等下去羊口这小老头就该发火了。”
他听到你这么叫他更会发火吧…少年心里默默地腹诽一句,抓着那包青团退到了一侧,安静地等着他们走过。
他自觉自个儿波澜不惊地处过了这个关头,实则欣喜掩都掩不住,唇角还是弯弯的,整个人就像一瓶启了盖的香槟,咕嘟咕嘟地向外溢着欢乐的泡沫。
“真是好容易看懂的性子。”齐昭想。
赶明儿哄一哄就该和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