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抻高,厚重的毯子压着碎发遮住眼睛,小指屈着撩开一点,像只穴居的白鼬,小心地向那个方向窥探。
梁冉施施然将腿搁到了软垫上。她的足弓优美而小巧,脚踝绕了一根红绳,白玉吊坠莹润丰泽。
“对谁都要这样。”齐昭在心里腹诽一句。
他收回视线,手指一动帘子就跌了下来,微弱的光线瞬间挡在了外头。但少年认认真真的回答就这样顺势钻进了耳蜗:“齐哥一点都不凶啊。”
“齐哥看着就是个和善的人。”
他回得好乖。
梁冉扑哧一声乐出声:“你是没见过他前年没得百花奖的那张臭脸!”
……梁冉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的。
齐昭这么想着,悄声无息地将自己往地软毯里缩了缩,企图让窸窸窣窣的声音提醒对方自己还醒着。
“他可凶了。”梁冉熟视无睹,掰着手指碎碎地和他念叨,“挑食,一顿没有小青菜就臭脸;还洁癖,碰他杯子一下脸皮子就冷下来了。他还…”
巨大的引擎声倏忽盖过了闲聊声,卷着砂石的热风打在了车窗上。
即将启程的大巴发出“嗡——”的低鸣,司机已向旁近吆喝着让留出道,少年只来得及匆匆丢下一句“梁姐再见”,就被强忍着笑意的林木思一路扯到后面去了。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那小毯子裹成了个蛋包饭,小小地翻了个身,像在无声的抗议。
气死了。
曲谨怀不知为什么觉着有些莫名的可爱,偏过头咬着唇角偷偷地笑了一下。
这人和初见时给人的感觉又有些不一样了,他不知该如何描述,只觉得心头蹿跃着一股没来由的欢喜。
“他俩在片场就这样。”
转过个拐角,林木思侧身挤进窄小的缝隙,口里漫不经心地解释:“关系都还不错,互相揭老底也是常有的事——哦不是,齐昭一般懒得理她。”
他侧过身去开紧闭的车窗,轻飘飘的语尖被风呼啦一下吹碾出窗外。
“也不知道是真关系好还是为了炒cp。”
曲谨怀坐了进去。干燥的阳光淌在窗沿,他伸手将百叶窗放下了一些,嗅到了前头悠长的薄荷烟味。
那是甜甜的女士烟,和着馥郁的无花果香,交缠成个风韵冶致的女人。她正抽烟。
“你可别以为搭上一句话就算认可了。”林木思托腮,目光投向远处,“这圈子没这么好混。”
“别把自己放得太低,也别觉着能攀上别人当船筏。”
曲谨怀只觉头顶一热,手掌就这样落了下来,胡乱地呼噜了一下柔软的发旋。林木思见这人还是懵懵懂懂一张脸,禁不住就叹了口气。
“别和齐昭他们走太近了。”他低声说,“那不是和你同一个世界的人。”
-
灵禅寺在南山脚下,算是个为数不多的可供采景的寺庙。投资方和主持软磨硬泡了许久,送了不少香烛油钱,那处才肯松口,借用上两天。
大巴从B市长驱直入宽阔的郊区,轮子一路碾过遍布砂石的土地,咯吱咯吱作响。路况糟糕,车内也颠簸,抖蹿着快要把人都甩出。
林木思正垂着头小鸡啄米,猝不及防就被猛地一震,额角砰地一下就撞上了曲谨怀的肩:“我操!”
宛若彗星撞地球,少年猛地一下被撞出了梦境,茫然地偏过头注视他。
他才刚睡醒,一双眼懵懵懂懂如初晨的露水。林木思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愧疚,手掌一横挡住他眼眸,诱哄小孩的口气:“睡吧睡吧,还早着呢。”
视野笼在一片薄薄的黑,曲谨怀乖顺地嗯了一声,睫毛却还在轻颤,蹭过手心时有些痒。
“快休息吧。”林木思还犯困,迷迷糊糊地揉了一把他脑袋,“乘车可累了。”
上车睡觉果然是国人的本性。
蓝牙耳机里还在徐徐回放着沙哑的女声,那是上世纪香港一个老歌手,烟嗓如尝尽了人间的酒。
他枕着这歌入眠,醒来时歌曲又唱在那段,恍惚就有种只睡了三分钟的错觉。
——但这会儿已有两小时了。
曲谨怀交握住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环顾了一下四周。
一车的静,所有人都像被魔女偶然施了咒语,陷入了夏日某个甘甜的梦境。
“吱呀——”
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司机口齿含糊地交代了一句什么就下了车,似乎是要换轮胎还是什么,但清醒听见的只有他一个了。
他像个坐在寂静山野里的王,四处是昏睡着的臣民,于是肃穆地冲司机的背影点了点头,假装是予了许可。
百叶窗放进些纠缠的光,曲谨怀盯着头顶水渍般的光斑,心头就无端涌上一股柔和的怠倦。
前辈也还在睡么?他悄悄地站起来,踮起脚去瞧,那一处果然还是毫无动静地蜷成一团,里头人睡得似乎正酣甜。
“同是过路,同做过梦。”
“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
“醒后要归去。”
能和这样敬慕的人待在一个空间,真是种不可思议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