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齐昭出生于电影世家,母亲尚玲玉是生长在上个世纪末风华绝代的一朵娇花,父亲在某一次电影拍摄期间惊鸿一瞥,立即爱上了她。玫瑰与绵绵情话成了无限的补给品,香水与珠宝娇惯了她的虚荣心,交往三个月后两人就迅速结了婚,尚玲玉也由此退隐,做起了豪门太太。
凡俗都说一方为色,一方为钱,何乐不为,只有齐昭才知道父亲每每与外人提及母亲时,“我爱人”这三字如裹黏了蜜糖,口吻温柔如一春的花开。
所以他不愿,将这样珍重的称呼托付给个素面不识的过路人。
“我只是想好好演戏。”齐昭开了口,睫毛垂下一片浓沉的阴影,看着有些固执的天真,“演得好,这些东西都可以不要的。”
杨卉暗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脊背。
带了齐昭五年,她太清楚齐昭的性子了,在某些圈内大家看来都稀松平常的“规则”,这人愣是不解或不愿,逼着公司改了策略。“电影叫好不叫座的太多了。”她深呼吸了一口,决定不再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齐昭默然地点了点头,伸手调整了一下脖颈上的靠枕,手里握了一卷剧本,借着昏黄的阅读灯翻看起来。
两日里来回奔波两地,他的眼窝下卧着两抹淡淡的青黑,面色也有些苍白。杨卉看着,又觉得心疼起来,不由分说地抽去了剧本。
《权爱》两个大字盘踞在白皮封面的中央。他看的正是和宋宸对的下一场冲突戏,旁近的空白处还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小字,大概是怕自己疏漏的一些见解。
“崔时嘉那边对外宣称是片酬问题拒演,鬼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杨卉捏着封皮,语气有些嘲弄,“听说周一晚上被人带着嗑了过量的药,差点没死在去医院的路上,尿检出来也是阳性,估计出了医院就该进局子了。”
“……也不知道羊导还会定谁,要是真定了那个素人可就好玩了。”
她伸手灭了头顶的阅读灯,周遭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远山从窗外飞掠而过,在夜幕映衬下如巨兽弓起的脊背。他的呼吸声轻微地悬浮在车内的空气里,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他还不错。”
“崔时嘉不如他。”齐昭偏过了头,温黄的灯光流泻进他的肩窝里,在黑暗里静默地注视着杨卉,“他演得虽然一般,但也还算鲜活。”
抛投到人群中兴许会淹没的模样,但一笑起来眼睛很好看,忽闪忽闪的,有些像叶尖上滚动的露珠。
那个男孩子演戏的时候很专注,想要投进去陷没入角色的样子。可惜功力还不到位,看着就有些略微的浮夸与僵硬。
他在一片安静中盯着虚空,突然对这种不得不与人交流的时间有些厌烦,于是闭嘴不再提。杨卉还在继续饶有兴致地问着:“鲜活?和你搭戏的时候对比明显得很。金有利真喜欢这种类型的小孩,上一个塞进剧组的也是个白白嫩嫩的。不过这次羊导在,他可能会消停点。”
又问:“和他搭戏感觉怎么样?不行的话我可以劝劝制片那边…”
“没必要。”齐昭出声打断了她,看了杨卉一眼,“他很好。”
“我也很好,所以不要担心。”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率性的稚拙,是哄劝长辈的乖巧口吻。杨卉被迫停止了,知道他不愿意再谈就点了点头,拆了个蒸汽眼罩塞进他手里,示意他睡下。
眼睑被温温热热地浸润,薰衣草的清香安抚过疲惫的神经,齐昭闭上了眼睛,“半个小时以后叫你。”他的侧脸歪到了一边,蹭在棉麻车枕上点了点头,有些满足地抱着巨大的仓鼠抱枕,安静睡下了。
轿车如穿破黑夜的一支箭矢,在宽广的马路上,朝着即将天亮的B市飞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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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五十。曲谨怀准时出现在商厦门口。
B市今日是雾霾天,整座城市观来有厚重的磨砂感,灰蒙气雾在低空飘掠,望不到尽头的大厦外墙玻璃反不了一丝光。他仰头望了一眼天,昏沉大脑才有了一些切实感——就要试镜了。
凌晨两点金有利狂轰乱炸的消息硬生生把他从黑甜香梦境里拖了出来。“同意你试镜了。”“明天下午三点,东方大厦九楼,报我名字有人会带你进去。”“羊导和编剧也会来。”“试镜剧本我发到你邮箱了,就看你能不能琢磨透了。”
“我可费了好大功夫才帮你争取到这次机会。要真能成了,你可得好好谢我。”
愣怔间曲谨怀盯着那句话许久,陡然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冲向电脑。
试镜剧本只有六页,简单地叙述了一下剧情梗概和人物小传,接着就是四场从剧本里截取出来的戏。
《权爱》是一部职场剧,太多纷争都是处于两个主角之间的,再有就是男主和他兄弟之间的纠纷。他一个连男四号都算不上的,在剧情梗概中只用一句“与男主产生意见分歧的亲弟弟”草草带过,更不必说主要剧情。
宋宸总体而言就是个悲情的炮灰角色,从小就仰慕着优秀的大哥,但却在一次宋言承为千夫所指的贪官辩护成功后改了对哥哥的看法。
由于身份是宋言承律所的实习助理,有机会碰到很多关键证据和信息。他一不做二不休,透露给了对立律所的钟沁媛,因暗恋情愫屡次协助她,最后却在二者情投意合之际,鼓足勇气告了白。
——结果当然是惨遭拒绝了。
主角光环可真可怕。曲谨怀抓了支荧光笔勾勾画画,漫无目的地想到了一茬,前期怎么吵怎么闹怎么刀剑相向,只要作者一声令下“HE!”,结局总是甜甜蜜蜜的。
和他对戏的无外乎两个人,梁冉和齐昭,哪一个搬出来都是响当当的称号。他起的最大作用,大概就是当一片合格的陪衬绿叶。
预备的绿叶先生叹了口气,还是研究得一宿没睡。
他临到七点才勉强合了会儿眼,八点半又被吵醒,匆匆忙忙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就来到了东方大厦,说明了来意后,前台小姐就点了点头,一路领着他上了电梯。
数字攀升至9的时候电梯轻微地嗡振了一下,敞开时映入眼帘的就是空阔的办公室。前台小姐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踏到了门口,颔首说了句“到了”就匆匆离开。
曲谨怀被笼在半人高的金钱树下,一时间有些束手无策。
他的视线聚焦在那扇窄窄的门上,木缝蜷成了纹路像一只眼睛。他犹豫着抬起手,屈起指节刚要敲——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