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渐渐散去,魏恩朝陪同皇帝回寝殿。
一路上,赵珩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
“陛下这些日子身子好些了吗?”魏恩朝偏头问。
记忆里陈太后也喜欢问这话。因她是早产儿先天不足,一直体弱多病,这些年宫里参汤燕窝流水一样地送进紫宸殿,身子早养结实了不少,只不过每到冬日仍是极为怕冷。
她抬头看向魏恩朝,弯着眉眼答:“好得很。上回常禄还说可以去马场骑马,朕嫌累得慌,还是待在紫宸殿里听听话本子自在。常禄给朕寻的话本子朕最爱听了。”
年少的皇帝身量单薄,骨架纤细,眉清目秀的,笑起来像个吃了蜜糖的小孩儿,半点锋利的棱角也无。
魏恩朝忽然记起来,小皇帝第一次唤他“尚父”还是在李婉仪发丧的那日。
一个女尚宫罢了,不过是因着照顾皇帝起居多年,和皇帝亲近,丧礼都分外隆重些。礼毕,他恭送小皇帝回寝殿,小皇帝红着眼轻轻唤了句“尚父”。
四下除了宫女和内侍,便只剩了他魏恩朝。他惊了下,试探着问了句:“陛下?”
小皇帝抬头看他,眼眶里泪珠子还在打转,声音却清晰:“尚父。”
魏恩朝哈了腰:“陛下……这么唤可使不得。”
小皇帝怔怔地,抬着头说:“婉仪姑姑说,要称尊敬的父辈为‘尚父’。父皇去得早,母后……也去了,魏叔是看着朕长大的,劳心劳力照顾朕这么多年,当得起一声‘尚父’。”
魏恩朝思及此,轻轻笑了笑。
当初他不过是东宫里一介人人可欺的喂马奴,一路往上爬,扶持先帝继承大统,先帝赐名“恩朝”。如今更是手握大权,当今陛下尊称他为“尚父”。
他这般微贱的出身能有此等尊荣,翻遍史书怕也是独一份的。
姑娘家到底是心肠软,假模假样给点糖就能记着你的好。
倘若小皇帝永远长不大该多好。
魏恩朝把赵珩一路送到紫宸殿,一众宫女内侍出来迎接。
“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了。天儿愈发热了,陛下吃食穿戴都仔细着些,当心中暑,若有何缺的,只管告知老奴。”
赵珩笑着颔首。
直至魏恩朝的背影彻底自眼帘消失,她才缓过神来,惊觉额头鬓角细细密密的汗,面上笑意已经僵了。
日光毒辣刺眼,张狂得像是要把她晒化。
***
魏恩朝在崇仁坊有一处私宅,建得比王府还气派。因是先帝亲口赐下的,御史屡次弹劾无果。
正院里,魏长砚接过小宦官递过来的茶,双手奉给魏恩朝。
良久,魏恩朝没有接茶,反而猛地起身,抬手狠狠扇了一巴掌。
魏长砚心口一跳,一盏茶撒了几滴,滴在了鸦青的皂靴上,看不见了。
魏常禄被那一巴掌掼倒在地,耳中轰鸣,半张脸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他捂着脸哭号:“义父!儿知错了……”
魏恩朝阴恻恻的问:“错哪了?”
魏常禄爬起来跪在魏恩朝脚边,说:“儿……儿不该喝酒惹事,不该和裴二纠扯,不该放过那个贪得无厌的吴氏,不该,不该……”
他绞尽脑汁还想再挤一点话出来,却发现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在此刻却仿佛打了结。
登闻鼓响的时候他就顿觉不妙,后来下了朝打听了消息,吓得整个人都丢了魂。
那可恨的妇人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引得群臣威逼义父废除宫市。宫市移交户部,还要清查旧账?别人不清楚,他一手管着宫市,哪里会不知义父大半的家当都是从宫市里捞的!
这是要剥义父的皮,要他魏常禄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