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鼎十一年八月十六,镇守北方边境的林常可将军被检举勾结狄人企图谋反,“证据”是其藏在书房中的若干信件。诛九族、其手下与其亲近的将领一个不留,所有家产抄没充公。
此案皇帝雷厉风行,办得相当迅速。夺兵权、捉人、下狱、抄家、斩首示众,一系列动作完成一共只花了十天时间。
第十一天的朝会上,开始商议新的北方边境守将。
也多亏了先帝留下的底子。北狄是先帝亲自领兵打退的,又是用战争又是用计大挫其锐气、挑起内斗,生生将一个大部落拆散成若干离心的小部落。
林将军是当年对北狄一战的副将,便名正言顺地留在边境镇守,多年来尽心尽职。北狄虽一直没有从上次的大挫中恢复元气,但仍有不少蠢蠢欲动的小部落妄图出其不意在边关进行劫掠,因秦将军的坐镇,一直难以掀起风浪,损失也非常小。
这一次的大动作,对于林将军“谋逆”这件事,朝中众臣信了多少、北境百姓和原林家军又信了多少,已不得而知。
朝上。
“不如北境这十万大军就给镇国将军管着如何,再从其麾下提个得力的去北边镇守着。”
没人敢接皇帝的“谁去当北境守将”问题,林将军这事儿太大太突然,群臣有些惶惶然不敢随意提名——这君心是越来越难测了,提个名和赌博似的,万一没赌对,皇帝可是很可能会在心里把提名者和被提名者都记一笔的!
好容易碰上皇帝想做回主的事儿了,就放手让孩子干吧。——站在朝上的所有人的想法。
所以当饶嘉善听见皇帝在一片沉寂的大殿中被反射出回音的这句话时,几乎陷入半身不遂状态。
当然了,这被吓到半身僵硬的表现是装的。
饶嘉善从女儿给他讲那日所见所闻时便有了今天这出的心理准备。毕竟这位皇帝从未放心过他,经常东一锤西一锤地敲打试探,这回如果不给他来个大型地雷,他可能会怀疑皇帝摔坏了脑子。
谁不知道饶嘉善手中的饶家军数量占着荣国总兵力的一半以上?要是真的再接下这十万前秦家军,将北境边疆也插上饶家旗帜,就算他没有反心皇帝也会给他扣上这顶帽子!到时候下场怕不是比林常可要惨得多。
皇帝这句话一抛出来,就意味着饶嘉善头顶明晃晃地悬着一把刀。不仅得用最快的速度拒绝,还要顺带割自己一点肉示好。
饶嘉善用最快的速度跪下:“陛下!万万不可!臣年纪渐长,代您掌这几十万军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不能多了。再者,臣麾下并无能独当一面的将领,遑论能镇守北境之人!陛下之厚爱与信任,臣感激涕零!
另,林常可既通敌谋逆,北境必得增加兵力以防止可能出现的漏洞。臣愿抽调五万精兵予新任守将,与原先的十万精兵一道,共护边疆安定、百姓安宁。”
皇帝看了垂头跪着、语气真挚得不能再真挚的饶嘉善好几眼,沉默了会又问:“那以将军之见,北境应派遣何人担任守将?”
一个大坑不够,还来?!饶嘉善心里骂了句,面上却作沉吟状:“臣以为,林常可辜负您的信任,实在是死有余辜;而守将之位又不可空悬过久,必速速到任,因此必须选择一位陛下已知根知底之人,也能更快地稳定北边情势。”
皇帝咂咂嘴,试探完了,感觉还不错,不仅给了自己一个可以随意点想塞的人去北境的梯子还掏出五万兵力表忠心,这两个坑没白挖。
“饶将军所言有理。”皇帝拍了拍扶手,“北境安稳多年,兵士训练有素,就派赵勤桥去历练历练吧。”
赵勤桥,新晋赵贵妃的亲弟弟。赵贵妃是破了本朝后宫最快晋升记录的传奇女人,她弟则因为这句话即将成为一个毫无军功却统领十五万大军的将军。
“众卿有意见吗?”皇帝又拍了一下扶手。
没有,当然没有,怎么敢有。
“那行,饶卿,择日带赵将军去点兵。”皇帝挥挥手,“散了吧。”
饶嘉善两段话答完,他在皇帝心里又多了能“自己人”的位置上安全呆着的一小段时间。
只是,随着皇帝的疑心病——饶如卿坚持认为是被害妄想症——愈发严重,他能在“自己人”安全区呆着的时间越来越短,东一榔头西一锤的频率一旦越来越高,出错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能只靠见招拆招应对这个不仅敏感过头还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整自己大臣上头的皇帝了。尤其是已经决定做些后手准备的当下。
毕竟,林将军只是一个过于惨烈的开始。
饶嘉善想到这里,叹了口气,眼里蒙上了淡淡的水雾。
他举起酒杯,朝着天边那轮残月,向死得不明不白又凄惨的良将林常可敬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