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嘉善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对月伤怀,更不会因此事给他带来的危机感而顾影自怜,他是一个行动力很强也绝不信命之人,且素有急智。敏锐的嗅觉和超强的执行力让他每每在风吹草动之时就会迅速地采取一系列对策,从而总是从一阵阵的腥风血雨中全身而退——无论是在真正的战场还是不见血的朝堂之上。
这种特质同样表现在他于林常可案结案后立刻带着饶如卿前往前太傅秦伯昭处行拜师礼一事上。
秦伯昭从太傅位置退下已有四年。他年长饶嘉善十岁,也曾是政治泥潭中翻云覆雨的弄权者,阴谋阳谋见得不计其数。只是其本人却有着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也正是因此,他始终能在一众将玩弄权术作为人生意义、自私自利的弄臣中持身清正,坚守本心。
这种做派与饶嘉善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因而二人虽私下不曾有过多的来往,却也惺惺相惜。
皇帝登基的前两三年里也还算得上勤政,却最终慢慢显露出了懒散的真面目,也因为这懒散而变得敏感多疑,生怕权力过多外泄导致底下的臣子生出不臣之心。秦伯昭劝谏过,皇帝虽对自己曾经的师长依旧尊敬,却依旧我行我素。
冷眼旁观了几年,彻底失望的秦伯昭最终坚定了自己致仕的念头。皇帝对这个总是唠叨的长辈也消磨干净了好感,只稍作挽留便准了他的请奏。
就这样,秦伯昭已在家中过了四年遛鸟养花的日子。其一直未婚,膝下自然也无子女,在饶如卿看来就是个惨兮兮的空巢老人——算了,也没那么老,就比爹大那么十岁而已。
也不知饶嘉善是用了什么方法说动已经看起来清心寡欲一副避世模样的秦伯昭收徒,虽然原话是“把你家女娃儿带来给我见一见吧”,但在饶嘉善看来,秦伯昭松了口就是大幸,就算到时候他见了饶如卿不满意,自己也有一百种方法让饶如卿腻上他。
厚脸皮,是饶嘉善混迹朝堂这么些年来修炼得最好的东西。
秦伯昭毕竟是独居,从权力中心退下后又素喜清静,身边侍候的下人也少得可怜,因此饶嘉善带着饶如卿在京城的小巷子里好一通乱拐,才找到了这栋幽静又朴素的小宅。
两人踏进院子的时候,秦伯昭正躺在摇椅上晒着秋日的阳光打着盹。下颌蓄的长须已染白霜,随着平稳的呼吸一颤一颤,看起来悠闲极了。
饶嘉善心头却有些唏嘘,秦伯昭在朝堂上充满活力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彼时的他精神奕奕,而退下来不过几年,怎么感觉老了这么多!
被进门的动静吵醒,秦伯昭缓缓睁开了眼。
饶嘉善麻利地把饶如卿往前一推:“秉书(秦伯昭的字),这便是我家四娘。如卿,叫师傅。”
秦伯昭当然知道饶嘉善在想什么,也亏得他反应快,饶如卿还没喊出口,他便摆了摆手道:“不必,我还没同意收呢。”
不过说实在的,眼前的这个女孩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
作为一个修炼了多年的人精,他怎会看不出这个女孩儿的眼神、气质都绝非一个普通的五岁孩童所能拥有的。当然,他自然想不到饶如卿的小小身体中是一个来自大约千年后的异世灵魂,否则以他的性子应当飞速把她砍了而不是在这里饶有兴趣地打量。
多年不曾再执戒尺的秦伯昭觉得自己遇见了一个好苗子,这给他沉寂许久的心注入了一丝生气。但傲气让他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下来,他瞥了饶嘉善一眼,对饶如卿道:“随我进来。”
秦伯昭径直将饶如卿带进了书房,在主位上坐定后,他抬眼望向谦恭立在门前、一直不曾出声的饶如卿:“拜我为师,我可没什么吟诗作赋的本事能教你。”
“如卿明白。”饶如卿低垂着眉眼答道。
“那你为何而来?所谋又为何?”
饶如卿沉吟一会,心知在这人精面前撒谎是绝没什么好下场的。她斟酌着道:“为天下而来,所谋为人心。”
秦伯昭显然没想到能在她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他心神一凛,坐直了身子死死盯着饶如卿,想从她的双眸中找到点什么线索。
只是饶如卿低垂着眉眼,他看不分明,只能感觉到她身上并无野心带来的咄咄逼人的锐气,她浑身的气质是坦荡的,也并无那些深不可测的人身周散发着的隐隐的看不透的雾气。
秦伯昭不知为何,有些颓然地松了口气,仰倒在椅背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天下,是谁的天下?”
饶如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是百姓的天下。”
书房里的空气凝固良久,秦伯昭终于大笑出声:“好!这个徒弟,我收了!”
紧张得后背冒汗的饶如卿终于缓了过来,她答道:“谢师父!”接着规规矩矩地跪下,朝秦伯昭行了拜师大礼。
“爹,您不就很强吗,为什么还要另外拜师啊?”回府途中,饶如卿不解地问道。
“秦秉书与我不同。他……”饶嘉善的视线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话要出口却最终转了个弯,“爹……希望的是你能学会更多的思考方式,未来才可能更好的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