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是要送进周府啊?”身后,抬鱼缸的两个小伙计见林卿卿站在门口不动,并不知道蹊跷,大大咧咧地问道,“怎么不进去?” 林卿卿怎么不想进去?只是她好些年没来,紧张得不行。清了清嗓子,压下微抖的嗓音,上前对门房道:“我姓林,你进去通报一声。” 周府有个正经的姻亲,便是姓林,下人闻言便问道:“您是……表小姐?” 姓林,又是个姑娘家,穿戴打扮不俗,况且还是这样的年纪,下人打量了两眼,心下有了猜测。 被他猜中,林卿卿心头一提,随即点头应道:“是。” “哟!既然是表小姐,哪儿还要通报啊?您快请进!”下人立刻热情地让开路,“表小姐,您手里提的什么,小的给您拿着?” 又看向林卿卿的身后,抬着鱼缸的两位,心念一转,面上笑得更热切了:“快请进!” 周府下人的热情,让林卿卿有些不知所措。 她见惯了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下人,乍然见到这样恭敬热情的,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了,便只是微笑。 她这会儿戴着面纱,并不能看得清面容,但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露在外面,微微弯了起来,还是能看得出笑意。 下人见了她笑,一时间眼睛都直了——他几时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连脸都没露出来,就叫人失了魂! 他连路都不大会走了,脑子里全是林卿卿弯起的漂亮眼睛,同手同脚地走着,胳膊打到了后面的鱼缸上。 “哎哟!”手背一痛,下人顿时回过神,往身后一看,就见伙计冲他挤眼睛。他也不好说什么,心里羞愧得紧,忙低头看缸里的鱼。这一看,忍不住夸赞起来:“好漂亮的锦鲤。” 小伙计顿时自豪起来:“那是自然!咱们金鳞坊的鱼,可是全京城最漂亮的!” “这可真是巧了。”下人惊讶地道,“表小姐挑的这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不久死掉的那只,真是一模一样。” 周老太爷爱好养鱼,老夫人还在的时候,还能撑着点儿。后来老夫人去世,老太爷几乎是抱着鱼睡觉了。 前儿不久,养的一条锦鲤忽然死了,老太爷伤心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眼瞧着整个人都老了几岁。 谁说表小姐捂不热的?瞧瞧这份孝心! 下人以为林卿卿知晓此事,刻意去买了相似的鱼,只为了哄老太爷开心,很是赞叹。 林卿卿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买到老太爷的心尖儿上,心里有些复杂。 “老爷,表小姐来了。”下人把林卿卿引到了客厅里,便去禀报周老爷了。 周老爷大名周一山,正在院子里侍弄着几株茶树幼苗儿。他喝了一辈子的茶,到现在有些闲情逸致,便想要自己种几株茶输。 闻听下人的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谁来了?” 表小姐? 他们周家就一位姑奶奶,嫁去了林府。后来姑奶奶去了,留下一个姑娘,却是跟他们周家并不亲近,有将近十年没来往了。 “林府的表小姐。”下人便又答了一遍。 周一山立刻坐直了:“林府的?你说真的?你没看错?” “没错,小的已经领进来了,就在客厅里坐着呢。”下人见他这样激动,想起从前的情景,也不禁觉得可怜。 周一山立刻丢了手里的喷壶和剪子,连鞋子都顾不得换,匆匆就往前去了。 一边走,一边问:“表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你有没有仔细观察?她神情如何?” 这还有盼着外甥女出事的?下人心里笑了一句,口里答道:“表小姐好着呢,出落得那是真好,还带了许多礼物来,老爷您是不知道,表小姐特意买了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死的那条一模一样!” 周一山听到这里,脚步就慢下来了,自言自语:“没事儿?没事儿怎么来这里了?”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也不是从西边儿出来的啊?” 他想着,既然林卿卿没事,多半就是来走走亲戚。毕竟,前些日子她及箅礼,他可是给她弄了套好东西。 这样一想,他约莫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回了屋,换了身见客的行头,才往客厅去了。 林卿卿已经在客厅里坐了许久,只见舅舅总是不来,忍不住有些忐忑起来。 她已经听下人说了,舅母在表哥的陪同下,出城礼佛去了。这几日住在那里,并不回来,府里只有外祖父和舅舅。 她坐在客厅里,捧着茶杯,饮了一杯又一杯,只是不见舅舅来,也不见外祖父来,心里越来越忐忑。 外祖父和舅舅是不是生她气了?气她不知好歹,跟他们疏远,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来看一看? 被热气熏着眼睛,泪珠子不由得落了下来。林卿卿一想到,她这样没心没肺,舅舅还给她弄了那么贵重的及箅礼,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周一山进来的时候,正瞧见林卿卿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杯,低着头掉眼泪。 他神情一沉,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他就说,如果没事儿,林卿卿怎么会来? 往常她过生日,他也给她送礼物,可从没见她感动过! 想到这里,他狠狠剜了一眼身后的下人。 怎么通报的?这么大的事儿,也敢信口胡说! 倘若知道林卿卿有事儿,他早就过来了,也不会磨磨蹭蹭换那么久的衣裳! 下人也是傻眼了,刚刚表小姐明明不是这样儿的呀? 他也不好说什么,低着头退下了。 林卿卿正难受着,忽然听到一个粗沉的男人声音,连忙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抬头看去。 面貌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舅舅的脸要年轻一些。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好些年不来了,舅舅是该变样了。 “舅舅……”她哽咽地叫出声。 纱巾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她摘掉了。 此时,眼眶红通通的,一脸泪痕。 她长得美,有七八分是遗传的周家的容貌,因此周一山也没看呆,反而觉得亲切。 只是却心疼得紧:“到底怎么了?谁敢欺负你?跟舅舅说!” 十年不见,她没心没肺,不体会他们的好意,他却仍然这样护着她。林卿卿想起了林兴成,两下对比,心里越发难受。 “舅舅!”她扑通跪在地上,脑子里闪过许多过往,掩面痛哭不止。 这一通大哭,真心实意,有悔恨,有委屈,有伤心。周一山是个粗心的汉子,但也被她这通大哭,给哭得心肝儿发颤了。 “你继母欺侮你了?”周一山心疼之极,勃然大怒,“你父亲没护着你?是不是?我去找他!” 说着,他拂袖就要出门。 在周一山想来,林卿卿是林府的大小姐,真要受了什么大委屈,首先找林兴成才是。可她却来找他,可见是林兴成没管她。 这样一想,再联系起林卿卿有些尴尬的身份,就猜到了这里。 “舅舅!”林卿卿急忙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膝盖,“舅舅,你别走。” 被抱住腿,周一山顿时走不了了,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女,只觉得十分扎眼。弯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提了起来:“坐下!跟舅舅说,那黄氏怎么欺侮你的?” 有后娘就有后爹,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但他姓周,一只手伸不到林府去。本来还想着,常常接她到府里来,关照关照她。但她跟他们不亲近,总也不来,他也是没法。时间一长,他心灰意冷,也就不怎么打听林府的情况了。 此时看着哭得眼眶通红的林卿卿,周一山头一回感到后悔。 到底是他亲妹妹的骨血,他怎么能不管不问?她不跟他们亲近,乃是小孩儿心性,他一个大人怎么能跟孩子怄气? “我没事。”林卿卿哭了一通,心里好受多了,见周一山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暖得发烫,努力平复着情绪,解释起来:“我只是太生自己的气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谁才是对我好的人,我见了舅舅,都无颜见舅舅,才哭的。” 这还是受委屈了!周一山心想,只有受委屈的人,才介意谁对自己好、对自己不好。若是林兴成把她捧手心里宠着,她岂会说这样的话? “去叫老太爷来。”周一山对外面吩咐了一句,然后看向林卿卿道:“你是挺没良心的,我们花了十几年,才把你捂热。” 林卿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周一山叹了口气,视线一转,落在她带来的礼物上,打量两眼,忍不住笑了:“东西买的不错。” 一看就是针对他们的喜好买的。 她还能记得他们的喜好,可见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周一山的心里熨帖了些许,竟有一种“白眼狼终于喂熟了”的感觉,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外甥女,可不是什么白眼狼,笑着摇了摇头。 “比不得舅舅送我的。”林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周一山没女儿,膝下就一个儿子,从小是糙着养大的。他没养过女孩儿,但曾经有过妹妹,因此面对林卿卿也不觉得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 “是比不上。我送你的那套翡翠,是走了好几条矿脉,看了一块又一块顶级石头,切出来的最好的。你大表哥为着这个,鞋子都磨破了十几双。” 林卿卿一下子羞愧地垂下了头。 她只知道那套翡翠很贵重,是花了大力气去打磨的,却不知道竟然这样来之不易。 “舅舅,我……” 林卿卿张了张嘴,却觉得说什么都苍白。 “卿卿来啦?”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 林卿卿转头一看,只见一位满头华发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年纪很是大了,腰都挺不直了,但眼神却还矍铄。 “外祖父!”林卿卿眼眶一热,立刻跪了下去,“卿卿给外祖父请安!” 说着,她一连磕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