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贼。”林兴成笑着说道,“兴许是丫鬟给你收起来了,你没找见罢了,不要多想。” 说着,冲林卿卿招手,示意她过来:“父亲新得了一幅字画,你来瞧瞧。” 林兴成喜好收藏字画,凡是被他购来的字画,他当成命根子一样,轻易不给人看的。 这时展开在桌子上,给林卿卿看,显见是展示他的慈爱和看重。 放在往常,林卿卿不知道要激动成什么样。然而此时,她心里淡淡的,甚至想着:“若是你给我,我还有兴趣看上一看。只叫我看,我很稀罕么?” 然而林兴成十分热情,脸上挂着笑,小心翼翼地把字画展开,然后冲林卿卿招手:“快来瞧。这字画是前朝一位大将军所作,别看他是位武将,却是写的一手好字,诗也极好……” 他兴致勃勃地讲着字画的好处,林卿卿虽然没什么兴趣,也做不出打断他的举动来,便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他说。 等他说完,她再说自己的事,也不碍着什么。 这样想着,她顺便瞥了一眼那字画,不料这一瞧,眼睛微微睁大了。 只见那飞扬跋扈的字迹,每当落到最后一笔,总要重重撇一下,墨迹极浓。就跟前世她所见过的,一般无二! 林卿卿的眼皮子突突地跳,问道:“父亲,这字画你从哪里来的?” 听到她问,林兴成便很得意:“是肃王送我的。” 林卿卿的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手指都忍不住蜷了起来,抿住唇,忍住骂人的冲动。 “他之前从咱们家进了一批花木,不值什么钱,几千两银子的东西,我怎么好收他的?王爷厚道,派人送了我这幅画。”林兴成说着的时候,口吻极为得意,“这幅字画的价值,可在万两之上!为父这是赚了啊!” 赚个头! 林卿卿心里既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徐渭不要脸,拿自己的笔墨冒充前朝大将军,好笑的是素来奸猾的林兴成,居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没错,这幅字画是徐渭的手笔。前世,林卿卿给他做了两年的小妾,夜夜被他揽在怀里,他的一些臭德行,她了解的七七八八。 其中就包括他总是拿自己的笔墨,到处招摇撞骗。 徐渭手里散漫,俸禄连塞牙缝都不够,肃王府的家业也不够他挥霍,卖点字画全当养家。 林卿卿见他骗到了林兴成的头上,也不知是气是笑,垂着眼皮听林兴成不住的夸。 “王爷手里一幅画都值万两银子,卿卿啊,日后你进了王府,可是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话头一转,林兴成意味深长地道。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林卿卿微微张口,想要说“那也要有命享才行”。转念一想,徐渭待她并不薄,每次招摇撞骗,弄来的银子都会给她买许多衣服首饰,她年纪轻轻就死了,却并不是拜他所赐。 这样一想,话就没出口,而是转了个弯,说起来意:“父亲,您看着这幅画贵重,我看着我的及箅礼也贵重。尤其是我外祖家送我的那套翡翠首饰,只怕万两银子买不来,我不能放着不管。” 林兴成的脸色微微落了下来。偏头看了林卿卿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哼”,转而细心的卷起了字画。 刚才的温情一扫而空,此刻周围散发着一种压抑逼人的气息。 林卿卿抿住唇,抵抗着来自林兴成的威势压迫,又开口道:“方才父亲说,可能是被丫鬟收到哪里去了,是我没找到。并不是的,我那个院子就那么大,能收到哪里去?东西就是不见了。” 她明摆着要追究这件事,让林兴成不由得厌烦起来。 “你想说什么?”他带着一点不耐烦地问。 “我丢了东西,非常无助,想让父亲帮我。”林卿卿说道,见他张口要说,又补充一句:“我先找了夫人,夫人并不放在心上,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找父亲。” 林兴成看着她不卑不亢的神情,心想,他可没看出来她有多无助,只看出来她咄咄逼人了。 “我知道了。”林兴成淡淡道,“找到后我会跟你说的。” 他的态度跟黄氏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黄氏不可能把东西还给她,而林兴成有可能把东西交还给她。至于还多少,就不一定了。 林卿卿不由得想,是她从前太好拿捏了吗?以至于她现在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追究,他仍不重视。 她脑袋上还顶着“徐渭可能看上她了”的帽子呢,林兴成就这样待她。若是没有那顶帽子,他大概理都不会理她吧? “丢失的东西,我那里有名单。”林卿卿又说,“我希望父亲明早之前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就去报官了。” 林兴成的神情陡然一厉:“你说什么?” “报官。”林卿卿没见过他如此严厉的模样,不由得心中一悸,她强忍惊惧,掐着手心,绷着脊背,坚持说道:“毕竟这不是小数目,我全部身家也就这么点儿东西了。” 林兴成的脑仁突突地跳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能看得出来在蹦。 他抬起手,压着额角,怒声说道:“一家子姐妹,非要闹个你死我活吗?” 他们都知道东西去哪里了。之前林兴成不点破,是想维持府里的和睦。谁知林卿卿桀骜得很,他也就不遮着掩着了。 “这话父亲要去问妹妹。”林卿卿也沉下声音,倔强地看着林兴成,“如果丢东西的是妹妹,而她丢的东西全在我这里,父亲才该来问我这句话。” 林兴成顿时噎住。 说到底,也是他太偏心,对这个大女儿不公。 他揉了揉额头,思索了一会儿,面上渐渐放松:“佩佩跟你开玩笑呢,她又不缺这一点儿东西,不会昧下你的。再说,她受着伤,难免脾气差一点,这才没跟你说。你身为姐姐,不要跟妹妹计较。” 林卿卿觉得这句话刺耳极了。 “父亲说得对,佩佩什么都有,有亲娘,有亲爹,有精致优美的院落,有乖巧听话的丫鬟,有锦衣华服,有珍贵首饰,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点儿东西?”林卿卿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林兴成,“可她不告而取,是为偷!” 林卿卿格外加重了“偷”这个字。 眼看着林兴成的面色不悦,她却丝毫不理会,又说道:“至于她受伤,是她咎由自取,与我无关。而且,我被她害得落了水,也生了一场病,我怎么就没‘偷’人东西取乐呢?可见教养这个东西,并不是有亲爹亲娘就一定会有!” 说到后面,已经不是她该说的话,但她实在太压抑了,忍不住刺了出来。 林兴成的脸色铁青,一拍桌子喝道:“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吗?” “我不知道!”林卿卿被他一喝,禁不住心中一酸,眼泪唰的落了下来,“我不知道我有爹!如果我有爹,我怎么会住着荒芜的院子,天天被丫鬟欺负,手里一文钱都没有,好容易得了几件礼物,一出门回来就没了?如果我有爹,怎么还有人这样欺辱我!” 林兴成扬起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然而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恨意,叫他心头一震,举在半空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想,这些年来他确实忽视了她。 她毕竟是他的女儿。 何况他还指着她攀上肃王,一旦她恨上他,对他有害无利。 “是爹不对。”林兴成闭了闭眼,缓缓叹了口气,举在半空的巴掌也放了下来,拍在林卿卿的肩头,“你先回去,这件事爹一定给你个交代。” 林卿卿抹了把泪,低头道:“好,那女儿告退了。” 说着,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正好,刺得林卿卿一时间睁不开眼。她抬起手背,遮在眼睛上,也掩住了其中的讽意。 她想,她是真的不敬仰他、不崇拜他了。但凡她对他还有一点期待,她就不会把委屈一条条掰扯清楚了跟他说。只有失望之极,再无期待,她才能头脑清晰的把这些话一句句说出来。 而事实证明,他配不上她的敬仰和崇拜。 林卿卿回到院子里,发现松香和竹香回来了。 见了她,两人期期艾艾地上前:“大小姐,您回来了?” 林卿卿看也不看她们,抬脚往屋里走。 松香连忙去倒茶,两手捧着,很是恭敬地端了过来:“大小姐口渴了吧?喝茶。” 林卿卿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缓缓抬手接过来,送到嘴边慢慢地饮。 松香见她接了,心头松了口气,展开笑容,说起俏皮话儿逗她起来。 竹香也一句接一句,不停地哄林卿卿开心。 林卿卿笑着,一直笑着。 看起来主仆三人似乎毫无芥蒂。 半个时辰后,林兴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