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华灯初上,林蝶衣坐不住了,去了万春楼寻人。全然没发觉自己穿的是女装,还在纳闷为什么小二会拦着自己。才推开拦路的人跨进大厅,便远远看见他坐在他们曾经坐了好几天的位置。他竟然换了一件锦服华袍,头发高高束起,即便屋内灯火辉煌,也掩盖不住他周身散出的光芒。有四位姑娘陪着他,左边的为他端酒,右边的为他布菜,对面的两位时不时往他口中送着水果。 “怎么会有女人来这里?”一个姑娘剥完葡萄,正欲送到他嘴里,眼角一扫,看到了一个女子正抬头看着他们。 “还能来干嘛,自是来寻在这里乐不思蜀的夫君。”端酒的女子笑答。 瑹瑀瑄似乎从未往楼下望去,但她从来到走,表情上的每一处细微变化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梅姨……”彩云庄中有梅姨自己的房间,吕掌柜正与她说着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吕掌柜见了她便下去了,梅姨拉着她的手,见她面色死灰,心中幽幽一叹。 “我看见他在万春楼里喝酒,很开心的样子。” “你每次喝花酒的时候,不是也很开心?”梅姨不以为然的说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他坐在那里,心里好像被一把刀狠狠刺穿了一般。” “你觉得中午他为何会生气?” 林蝶衣一愣,梅姨怎么突然变了话题,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想了想答道:“难道是因为我为宋启扬说话?”见她点了点头,“不可能吧,我是说直接杀了他,又没说放了他,为什么要生气?” “你与宋启扬青梅竹马,甚至还有过婚约,虽然已经再无瓜葛,但他怎会轻易释怀。” “他真是小气。” “你现在气成这个样子就不小气了?” “我……梅姨,你怎么帮他说话?” “我只是就事论事,你觉得他为何会对宋家下那么重的手?” “他是为了帮我讨回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不仅如此,也许你没有跟他细讲过你与宋启扬的事,但聪明如他,又怎会猜不到?他是在帮你讨回公道,把你所受的苦,加倍返还给那些让你受苦的人。他在帮你,你却觉得他残忍,若换做是你,你会不生气吗?”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柔声问道,“你认为他是沉迷女色的人吗?” “当然不是。” “既然你如此相信他,就回去好好想想他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再想想你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看着林蝶衣疑惑的离开,梅姨轻喃道,“我只能帮你这些了。” 林蝶衣回到客栈,心里仍是不甚痛快,倒在床上生闷气。他为什么会去喝花酒?男人喝花酒还能为了什么?让小二送上来一坛酒,推开窗户抱着酒坛跃上屋顶。 “梅姨,蝶衣可是来过?” “她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你便跟来了,还真是沉不住气……”梅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我见她离开的时候表情黯淡……” “她确是情绪不佳,但我却是觉得你的法子可能不大有效。” “我也没有要点醒她的意思,只是一时气不过而已,我这就回去看看她。” “我有一事不明,要向玉公子请教……”梅姨悠闲的抿了口茶,见他有些着急才开口道,“探访绪衣教之事,玉公子为何非要小蝶同去?” “只因我想将她带在身边,绪衣教必须要去,这期间我怕她会出危险。” “乌鸦若是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还如何能做的成任务?” “她以前的生活我无力改变,但今后我会尽力让她不受到任何伤害。” “探访绪衣教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任务。” “我自信有能力护她周全。” 梅姨会心轻笑,他则拱手告辞。 天上只挂着一弯月牙,让初秋的天气更显清冷。 他总是喜欢莫名其妙的生气,难得这一次能知道原因,确是自己错了,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我为什么要难过?我没有难过,只是有点不开心,因为……因为他居然自己一个人去快活,却不带着我,一定是这样。满意的扬着脖子往嘴里倒酒,可是眼中的酸涩是怎么回事?心中为什么还是憋闷?为什么只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这个兔子精,自从遇见他,自己竟变得不可理喻,纷杂陌生的情绪搅乱了一颗平静的心。 “客栈里的酒好喝吗?” 熟悉的声音响起,鼻子一酸,眼泪竟止不住的往下流,林蝶衣被自己的反应吓坏了,手足无措的同时又不想被他看见,扭过头胡乱的抹着泪,谁知却越擦越多,好像要把十几年没流过的泪一次流完。 “对不起。”伸手将她揽进怀中,虽然已经知道她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她竟如此难过。懊悔阵阵袭来,自己不该如此急躁,应该继续等她慢慢了解,他要的不是她悲痛欲绝。 林蝶衣想推开他,可又怕他再一次消失不见:“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抓紧了他的袖子,在他怀中哽咽道。 “小笨蛋,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儿?”心中一阵收紧,紧搂着她,“对不起。” “你怎么想着换了衣服?” “宋启扬不是说我穿得寒酸嘛。” “小气。”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脸。 “这衣服可不便宜呢。”瑹瑀瑄一付痛心的样子。 “浑身都是脂粉气,你还舍不得洗掉吗?”甚至还擤了鼻子。 “直接扔掉岂不是更好?” “也好。”林蝶衣点着头笑答,心情好了不少。 看着她含笑的样子,瑹瑀瑄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她不明白又如何,她爱上别人又如何,只要她能开心的笑,其它一切都不重要。 林蝶衣靠在他怀里,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她,眼皮越来越重:“我困了。”含糊的嘟囔了一句,便沉沉的睡着了。 把她抱回屋里,为她脱掉外衣除去鞋袜,盖好被子后愣愣的看着她的睡颜,低下头印上了一个吻,才关门离去。 睡醒时已经日悬中天,林蝶衣敲了敲瑹瑀瑄的房门,听到里面说了一声进来。 “吃过早饭了吗?” “马上就要用午饭了。”见她双眼微肿,用冷水浸湿了一块布巾给她。 “你又在做什么?”把布巾按在左眼上,桌上已经放了几个瓷瓶,打开看到熟悉的颜色,毫不客气的塞进怀里。 “迷香。” “我记得你说过王鹏的那个盒子里就有迷香,都没见你用过,怎么还要做?” “他那是普通的迷香,闻到的人只是昏厥,我这个迷香是会让人产生幻觉。没有祁先生的招魂之法做震慑,我怕林大人不老实。” “你倒是尊敬他,一口一个林大人。” “他是你的父亲,自然要尊敬。” “那样的父亲,不要也罢。”林蝶衣冷哼一声,换了只眼睛敷着,“昨天怎么没有见到林月影?全家人出来吃饭怎能没有她呢,难道宋启扬找到更好的靠山,不需要依附林家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以他父亲的性子,若是真有了更大的靠山,他肯定会炫耀一番的,不会仍是把皇后挂在嘴边。” “我小时候就不喜欢宋明,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可怕,那时候他总是以宋启扬想见我为借口,往林府跑的很勤,其实是想求我母亲,看在是未来亲家的份上,让外祖父给他找个好职位。虽然也是如现在这般,抓着自己是皇亲的事不放,但却有一份文人的清高,绝不会像昨天那样找个机会就讹钱。” “人总是会因为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只不过有的人会随波逐流、放纵了自己,有的人却是逆流而上,坚定的走着自己的路。” “他的放纵害了自己,也害了妻儿,宋夫人曾经是那么高贵典雅,可如今已经和市井村妇没任何区别了。” “于夫人说过,如果女子都如你一样坚强独立,哪里还会有男人的位置。” “于夫人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你当时并不在场,怎么会知道?” 他淡淡一笑,将做好的东西收起,洗净了手:“你若是饿了,我带你去个地方用午饭。” “你不是第一次进京吗?怎会知道有比彩云庄更好的地方?” “我是不知道,但自然有人知道。已经请了梅姨、韩公子和楚公子,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你身上的伤怎样了,还要不要再抹药?” “剩下的小伤,只待慢慢长好就是了。” 林蝶衣随着他往外走,轻叹一声道:“看来梅姨的决定是对的,以前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更别提坐在一起好好吃个饭了。” 两人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大老远便看见一身粉红。 “他总是这么惹眼,韩野只怕杀人的心已起。”一群男男女女站在楚风的一侧,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站在他另一边的韩野身上已是杀气腾腾。 “小衣衣,你们可真慢。”楚风浑然不觉自己已处于漩涡之中,凤眼微挑,妖媚尽显,惹得几个男人流了口水,更有一个夫人晕了过去。 林蝶衣见韩野面色阴沉,笑的开心不已,谁知他们刚刚走近,瑹瑀瑄也被围住了,有些因害怕韩野而站的远些的,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还笑的出?”韩野竟是幸灾乐祸,林蝶衣瞪了他一眼,原来男人都是一样的小心眼儿。 昨天已经见过的东叔从赌场里走了出来,迎他们进去,梅姨为难的说:“玉公子,能不能再等等?” “当然。”瑹瑀瑄温和的回答,并没有多问。 “不是已经齐……他们怎么也来了?”看见天魔教主和段祥走进,林蝶衣没好气的问。 “玉公子派人来送信的时候,刚好他们也在,我只得请了他们一起。”梅姨有些尴尬。 瑹瑀瑄笑道:“无妨的,人多了才好,热闹些更吃得香呢。教主能赏光,我真是不胜荣幸,里面请吧。”抓着林蝶衣的手,等人都进去了才悄声道,“你与段祥的事梅姨已经不再提了,你也莫要再对二人有敌意,会让梅姨为难。” “段祥打伤了你,那教主还护短,你能不计较,我可不会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们。” 竟是为了自己,瑹瑀瑄目光更柔,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天下赌坊是京城里最大的赌场,林蝶衣早就听说了,却一直没有来过。大厅里摆了几十个台面,每个桌前都围了很多人,一些小厮穿梭其中,为客人递水送茶,如果伺候的人赢了大钱,他们能得到丰厚的打赏。 “楼上是什么地方?”梅姨以专业的眼光打量着这里。 “二三楼全是包房,为那些喜欢玩两把却不愿意露面的客人准备的,累了可以休息,也有人在这里做秘密交易,还有甚者不为赌钱,而是专门来吃我们这里的特色点心。” “玉公子,你可愿意与旖红妆合作?” “蝶衣,梅姨想把旖红妆搬到这里来,你觉得如何?” “当然好,京城的地理位置可比云州好多了,而且小诺过几年便要进京赶考,直接搬过来,还省了他的奔波之苦。” “具体的事可以和东叔谈。”她高兴的事,他自然会答应。 “那个不是宋明吗?”楚风兴致勃勃的观察着赌场里的客人,突然看见了一张认识的脸。 “他还真是急性子。”瑹瑀瑄轻蔑的一笑。 “他昨天下午便过来了,待到很晚才走。”东叔报告着。 “情况如何?” “按照主人的吩咐,昨天让他赢了一百多两。” “怪不得他还有钱换了身这么好的衣服。”林蝶衣上下打量着他,视线落在他腰间挂的玉佩上,往前走了几步,以便看得清楚些,锁形的蓝紫色玉佩,上面刻着几只纷飞的蝴蝶。 “怎么了?”瑹瑀瑄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是我的东西,我母亲跟我说过,因为给我取名蝶衣,外祖母便从她的嫁妆里取了一块还未雕琢的玉,做成了一个长生锁,上面刻了蝴蝶图案,这样的颜色世属罕见,我绝不会看错,他竟然就这么戴在了身上……”说着要上前去夺。 “莫急,我会把你的东西都拿回来的。”瑹瑀瑄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冲动行事,“东叔,可还有包房?” “还有几间空的。” 这时宋明显然是赢了钱,兴奋得手舞足蹈。 “把他带过去。” “是。”领着他们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包房,里面很是豁亮,几张赌桌摆在中间,靠窗摆着八仙桌,糕点水果一应俱全,屏风后是一张雕花大床。 宋明很快就来了:“听说玉公子有兴趣玩儿两把?”这两天手气好,赢了不少钱,高兴得北都找不着了。 “是有这个兴趣,不过我是个新手儿,还得请宋老爷手下留情才好。” “你尽管放心,不知道你想玩儿什么?” “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看着宋明一脸得意的出去了,林蝶衣提醒道:“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在动歪脑筋,你可得小心些。” 瑹瑀瑄给了她一个宽慰的微笑,宋明很快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玩牌九吧,只是两人玩儿没什么意思,这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陪你玩玩儿。” “怎么是你?”一直在旁边站着的东叔面色一冷。 “他是谁?” “主人,他叫丁跃,本来是场里的小厮,因为手脚不干净,已经被我辞退了。” 那人听了嚷嚷道:“说我偷东西,拿出证据来呀。” “想留下就闭嘴,否则赶紧滚。”瑹瑀瑄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势,吓得他立马噤声坐下。 其他人在八仙桌旁坐下,喝茶吃东西,等着看好戏。 小厮在台面上摆好牌,三人落座,宋明和丁跃一左一右把瑹瑀瑄夹在中间,两人假装漫不经心的对视了一下,便开始摸牌,没几圈宋明就高喝了一声豹子,得意洋洋的每人收了一百两银票。又开局时,丁跃也是很快就亮出了一手好牌。短短一柱香时间,两人已经有了六百两银子的进帐。 “玉公子的手气差了些,不过不用着急,总会有翻盘的机会。”宋明假意劝慰,眼中全是藏不住的贪婪。 “自是不用急的。”紫眸中目光冷淡。 又开始摸牌,丁跃眼珠乱转,右手轻轻一抖,才要开牌,瑹瑀瑄手指一弹,骨牌狠狠击中他的右手手腕。 伴随着一声惨叫,丁跃抱着胳膊翻倒在地上,从他身上噼里啪啦掉出十几张骨牌。 “东叔,在场里出老千的,会怎么处理?” “剁一只手,绑在门口示众一个月。” 丁跃脸色苍白的嗑头道:“公子放我一马,我只是一时糊涂。”把赢来的银票都掏了出来。 “之前说你手脚不干净,是诬赖了你吗?” “不是不是,偷来的东西现在还在我家里床铺下面,我可以如数返还,只求公子高抬贵手。” “去他家把东西拿回来。”转而对宋明道,“宋老爷,两个人也是一样的,咱们继续吧。” “好……”宋明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偷眼看了看坐在地上抱着胳膊哼哼的人,哆哆嗦嗦的抓着牌。又连赢几把之后,呼吸平稳下来,手也不抖了,那股子骄傲劲儿又上来了。 东叔进来禀道:“主人,东西都找回来了,已经通知了失主来领回。” “把他拉下去,两只手都剁了,示众三个月后交给官府。” “你不讲信用,你这个小人……” 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把丁跃从地上提起拖了出去。 宋明正在兴头儿上,可管不了那倒霉的人:“玉公子,别让他坏了兴致。” “我输了多少了?”瑹瑀瑄捏着手里的牌问。 东叔才要答话,宋明抢着说:“整整一千两,我替公子记着呢。” “我也该转转运了。”亮了自己的牌。 “是呀,哪儿有总是输的道理,我不是说了嘛,总有翻盘的机会。”宋明不情愿的掏着银票。 随后的牌局便是一边倒了,宋明不仅把这两天赢的钱都输了,还欠了他一千两。 “玉公子,您是不是说过,只要不多于一千两,就不记的?” “那是你跟赌场的交易,现在是你欠我个人的钱,与那无干。” “可我身上实在是没钱了。” “你那玉佩不错,我吃亏些,你可以用它抵了那一千两。” “可是……”这玉佩是他昨天在后花园里捡的,这样好的成色一看便知是林月影掉落的,觉得自己穿了这么好的衣服,怎么能没一件好的挂饰来配,便带了出来。虽然是拾来的,但毕竟是儿媳的嫁妆,他实是无权处理。 “即是为难,那就快些拿出银子来吧。” 反正是自己捡的,大不了死不认帐,这玉佩抵一千两银子,肯定是自己赚了。想到此,将心一横,扯下玉佩扔到桌上。 “主人,上午的放贷数额出来了。”东叔故意说道。 “有多少了?” “十万两。” “还可以。” “赌场还能借贷?”宋明两眼一亮,但随后又泄了气,从这里贷银子,利钱定是不少。 瑹瑀瑄拿着玉佩看了看:“成色不错,雕工也精细,虽是不值一千两,但难得我看着顺眼。宋老爷,如果你家里还有这样的东西,可以拿过来做抵押,我可以免了你的利,不过你要是还不上,你抵押的东西可就归我了。” “这是自然,只是这贷是怎么个借法儿?” “东叔,找个人给宋老爷好好讲讲。” “是,宋老爷,这边请。” 瑹瑀瑄站起身,将玉佩递到林蝶衣面前,看着她轻轻摸了摸,小心翼翼的放进怀中收好后扬起了笑脸,灿如艳阳的甜笑映入眼中,他竟生出了把她拥入怀中的念头,这样的笑只能让他一人独占,不过理智仍是占了上峰,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主人,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各位请移步。”瑹瑀瑄往门外走去。 “这里不是挺好嘛,还能玩儿两把。”林蝶衣挽着梅姨跟着他出来。 “你要是真想玩儿,只怕他会把整间赌场都输给你。”梅姨看着瑹瑀瑄笑答。 “那便是没意思了。” 东叔带着他们从另一个方向下楼,没走几步便是院子的后门,早有人开了门候着。领着他们出了院子,拐进了一条臭气熏天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大丛半人高的野草。在草丛艰难前行了一段,眼看便没有路了,被领进了一个幽暗角落,眼前只有一扇腐烂了大半的门,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框上。 东叔推开门,等几人都进去后,又把门关上了。 段祥见东叔开关门吃力的样子,伸手在门上轻轻一叩,脸上顿时显出惊讶之色。 东叔解释道:“这门是精铁打造,特意做成破败的样子,还上了仿木的漆。” 院子里还是一片萧条景象,一条石子路横在杂草中。三间正房的窗户半悬在窗框上,有风刮过便会只呀作响。 东叔不再先行带路,而是站在石子路边,等瑹瑀瑄踏上之后,他才低了头跟在身后。 石子路走了一半,从房上闪过几道黑影,无声落下,一共十人,全都一身黑色短打,带着面罩,分站在小路两侧,有两人推开了正房的门后,十个人动作一致的单膝跪地。在瑹瑀瑄走进之后,十个人又同时消失于屋后,无论来去,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你是堂堂天魔教教主,可有这样的气派?”楚风语带挑衅,教主和梅姨的事虽知道的并不多,但梅姨因这男人而伤神却是事实,故而便讨厌起他来。 天魔教主没有理睬他,随着梅姨进去了。 屋内完全是另一番风景,不知是谁以墙作纸,画了大幅的水墨山水,大厅中除了一张供八人用餐的大桌,便是一大扇屏风,挡住了第四面墙。 绕过屏风,本以为能看到惊喜,谁知却只有几把太师椅和花桌,在不显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小门。 “各位是想先参观,还是先用饭?”嘴上说的是大家,其实每人都心知肚明他在问谁。 林蝶衣见都看着自己,觉得颇有压力:“你是主人,我们当然是客随主便。” “既然都不是甚饿,就先参观吧,没兴趣的可以先在这里用茶。东叔,可以准备上菜了。”推开了那个小门,看到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这门,就知道她定是好奇。 门里竟是一个花房,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一大片玫瑰中放了一个贵妃榻,两棵桂树之间拴了一个吊床,最奇的便是用紫藤花枝编了一张大床,床头脚边挂着大串半开的紫藤花。 “你有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还要住客栈?”林蝶衣羡慕的感叹,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梅姨拍了拍瑹瑀瑄的胳膊,眼中分明的表达着我们都知道你很可怜。 楚风却是直接便说了出来:“玉公子,小衣衣这么迟钝,我看你放弃算了,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放弃什么?”林蝶衣完全被这里迷住了,只听到了放弃两个字,立马跳了过来,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 瑹瑀瑄问道:“你觉得我会放弃什么?” “该不是你不想要这个地方了吧?”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现在还不行,不过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会把这里送给你。” “不急不急,等你厌了这里,我出重金买。” 他只是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往外走去。 林蝶衣紧走两步跟上他,扯着他的袖子说:“我是说真的,这样的地方,你若真是白送给我,我可不敢要,你开个价吧。不过事先说好,可别再说用我的心来换之类的话。你这次受伤,我已经把心呀肝的都赔给你了。不过即便是用我这个人来换这里都不够,真得加上你说的金银首饰、古董字画什么的。” “这买卖值得一做,成交了。” “可是还要跟外祖父商量下才好,我手里的自是不够,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愿意出这么多钱。” “他自然愿意。” “你怎么知道?” 瑹瑀瑄不再跟她解释,牵着她的手入了席,菜已经上齐了。 “小衣衣,听到我可真是急死了,关老将军会同意,是因为那是他早已为你备好的……” “楚公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行行行,你愿意等,我就是瞎操心。” 东叔端了一个海碗放到瑹瑀瑄面前,他夹起一个放进嘴里问道:“是紫杉带来的?” “是。” 又夹起一个送到林蝶衣嘴里:“味道如何?” “好吃,这里的厨子手艺不错。” “是我妹妹让人带来的,糖渍什果是她家厨子的拿手菜。” 东叔抱过一坛酒,为大家斟满。 梅姨只是闻了闻便夸赞道:“这酒好香。” “这是我自己酿的,取了梅花花蕊上的雪,一年最多只能出一坛。” 林蝶衣小口抿着,细细回味着酒的辛辣清香,生怕浪费了。 “玉公子,不如把彩云庄也并进来一起做。”梅姨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不知道梅姨准备什么时候开始筹备这件事?” “自然是越快越好,进京时我看中了一块地,准备把它买下来,但是没想好做什么用,正好把它建成一个庄子,吃喝嫖赌,不管喜欢哪样的,都能尽兴。” “梅姨,这话不大好听吧,旖红妆里的姑娘可都是清倌。”楚风在家的日子最多,和她们最有感情,所以不喜欢梅姨说的嫖字。 “可以再找些红倌来,既然想要做大,那就什么生意都能做才行。” “小梅,你真的不……”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梅姨立马拉下脸打断了天魔教主的话。 “有没有烈一些的酒?”教主一口干了酒,气闷仍是难解。 东叔又抱了一坛酒进来,放到他旁边说:“这玉春香可是相当烈的,您需慢用。” 教主拍开泥封,倒了一碗灌下,大赞好酒。 梅姨瞪了他一眼,继续和瑹瑀瑄谈论生意上的事。 “东叔,找几个有经验的,吃了饭就跟梅姨回去,把她的所有想法都记下来,看看是否全部可行。” “是。” 大家纷纷动了筷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教主开口道:“玉公子,既然你跟小梅做起了生意,本主与你也做一个交易如何?” “在这之前,我有句话要告知教主。” “什么话?” “一旦我这里让外人知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灭了天魔教。” “这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你就认定是本主泄漏出去的?” “梅姨、韩公子和楚公子,看在蝶衣的面子上,他们自然是不会说的。” “你也太小看本主了,既然你肯把本主带到这么隐秘的地方来,便是对本主的信任,本主怎会做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那是我多虑了,教主有什么交易要做?” “助本主之力将所有黑道收归天魔教所有,本主助你查明绪衣教之事。绪人所在的深山,凶险异常,没有开路之人,若想平安进入,绝对难比登天。” “教主认为我手中没有死士吗?” “那就请玉公子说说条件吧,如何才会助本主?” “一个信物,在我需要之时,能号令天魔教上下,包括你这个徒弟。” “天魔教教众自是不在话下,只是祥儿,你应该知道他不仅是我的徒弟。” “就是因为知道他另一个师父是武林盟主,所以才特别要他也听命于我才行。”瑹瑀瑄实话实说。 “武林盟主也只有他这一个徒弟,对他也是极为信任,若本教主真是答应了你,岂不是变成整个江湖都听你的指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即便我有一统江湖的野心,中土也不会有人甘心听命于我。更何况,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提这样的条件只是为保万一,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个信物的用处只有一个,一旦我被迫离开,或是身首异处,可以保证一个人的安全。” 屋内慢慢笼罩了一层悲凉的气氛,楚风摆了摆手,似乎要赶走心中的不快:“你放心吧,不需要天魔教的什么信物,我保证能保护好……那个人的安全,即便我没这个能力,还有韩野呢。” 韩野仍是冷冰冰的,却点了点头。 “别乱说话,你武功那么高强,谁能杀得了你?”林蝶衣看到他在桌下紧握成拳的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不自觉的攥着他的手腕。 将她的手包在掌中:“你说的对,没人杀得了我,不用担心。” 林蝶衣微笑以对:“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好了,没的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俩谁也不会有危险,谁都不用谁保护。我只是怕玉公子你等白了头,结果她仍是不明白为什么你想着她,而她也想着你。”梅姨擦了擦眼角,把话题岔开。 瑹瑀瑄嘴角上扬:“不管她能不能明白,只要想着我就好。” “你这样可不行,如果她三五年之内还是这榆木脑袋,我一定帮你打醒她。”楚风接话道。 “还有我。”韩野居然也插了一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句,终于把压抑的气氛赶走,虽然林蝶衣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谁,但看到瑹瑀瑄笑得开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 “本教主应你,”从怀里掏出一物交给了东叔,瑹瑀瑄接过,此物与青山堂的令牌类似,只是背后改刻了一个骷髅图案,“有了这块令牌,你便是天魔教的另一个教主。天魔教上下,包括祥儿,都会听你的指挥。只是本教主不敢保证武林盟主是否如本教主这般肯信你,也不保证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是否会给武林盟主这个面子。” “玉公子,即便盟主师父不愿相助,我相信凭我一己之力也能护她无恙,只是若真有那个时候,她必会成为我的妻。”只要有这银发男子在,她的目光便不会落在自己身上,但如果他不在了,自己绝对有把握不管用什么办法,最后都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教主虽是自己的师父,但他对梅姨只是一味相求,这做法实在是没有可取之处,对女人就该趁虚而入接近,一旦她稍有松懈,便是不择手段的占有。 瑹瑀瑄不搭话,而是扭头看林蝶衣的反应。见她捧着酒杯,一点点的尝着酒,双眼半眯着,双颊已经微微泛红,发觉自己在看她,回了一个满意的笑,继续埋头品酒,根本就没在意大家在说什么。把令牌收进怀中,紫眸直视对面的人,一字一句的说:“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尊重她的选择,如果你真能赢得她的心并也真心待她,我只会祝福你们。但如果你只是为了尝鲜,得到之后便弃如敝履,我即便是已经死了,也不会让你好过。伤害了她的人,我必以百倍还之。”语气中的严肃坚定让段祥身子一震,这男人的气势竟在自己的两位师父之上。 “东叔,安排一些人,从今天开始跟着天魔教,直到教主建成大业,如果他们愿意留下,也绝不勉强。” “主人,这事用不用知会……” “只用我的人,他的人一个都莫动,而且要对他们守口如瓶。” “那恐怕除了这里的人外都要调走,主人身边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了,若是让主母知道,只怕又会忧心不已。”主人的决定风险太大,无奈只得抬出主母,希望主人因着孝心能有所改变。 果然,瑹瑀瑄微皱着眉,寻思了一阵后开口道:“让紫檀来吧。”自己不需要保护,只为了让母亲安心。 “是。”东叔下去安排了。 “玉公子,本教主冒昧,你的身份能否透露一二?” 林蝶衣插话道:“你们不知道他的身份?前些日子还威胁要透露他的身份……” 教主轻蔑说道:“有道是兵不厌诈……” 林蝶衣一脸不屑,瑹瑀瑄微笑制止了她要说出口的话,对教主言道:“外邦番国的小小人物,怎好劳教主挂心。” “玉公子莫要谦虚,你这样的排场,皇帝老儿也不过如此。” 段祥脑中灵光一闪:“我曾听盟主师父提前,他年轻时曾游历各国,有一小国的传统让他至今难忘,那个国家以银发为尊,不管是何出身,只要是银发便会被奉为国主。” “难不成你是外邦国君?”楚风猜道。 “武林盟主提到的番邦名为珞珈,此国确是以天生银发之人奉为国主,不过银发人从来都只在皇室贵族中出现。段公子可曾听说珞珈国主是一双紫色眼睛的?” 段祥摇头,林蝶衣听到这些,突然想起七殿下说过的话,银发紫眸的国主觐见皇上…… 瑹瑀瑄见她面带疑惑的努力思索,声音放缓继续道:“我不仅在中土被视为外族,其他地方也都将我看做异类。”语气中的无奈心酸让林蝶衣心中一痛,再也不深究他的身世,只是怜惜的望着他,忽略了他眼中闪过的侥幸与感动。 午宴结束,东叔说道:“主人,跟着天魔教主和梅姨的人都安排好了,消息也已经送了出去。” 瑹瑀瑄见他的眼光扫过林蝶衣,幽幽开口道:“你把我受伤的事也告诉我母亲了?” “此等大事属下不敢隐瞒主母。” 他以手扶额,无奈道:“你是怕我母亲找不到让我回去的理由吗?再送个信儿,告诉她我的伤已无大碍,让她放心。” 东叔怕主人恼了,立刻出去了。 梅姨起身道:“我要回去筹备合作一事,就不久留了。”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瑹瑀瑄见林蝶衣脸色泛红:“要不要去花房里歇歇?晚上从这里去林府更近些。” 林蝶衣想起那张紫藤花床,忙不迭的点头。 瑹瑀瑄笑着领她转入屏风之后,帮她打开小门:“我去送送他们。” 林蝶衣敷衍的点了下头,迈进花房,也不急着奔那床去,而是又细致的观赏了一番才躺了下去,闭上眼闻着花香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见瑹瑀瑄以手臂做枕平躺在贵妃榻上。 目光躺在他的腰间,那条毛茸茸的白色挂饰搭在他的腹部上。轻手轻脚的起来,坐在身边,拿过那尾巴抚摸着,还是那么柔软。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没有睁眼,只是往旁边挪了挪,伸直了一条胳膊,“不介意就躺过来。” 林蝶衣怎么会介意,攥着毛茸茸躺在他的臂弯里。 “我们才被韩野捡回旖红妆的时候,我特别害怕,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像别的人那样欺负我们,一步都不敢离开楚风身边,即便是晚上也要和他睡。后来梅姨跟我说,楚风是男孩子,而我是女孩子,不能睡在一间屋里,可我怕她是坏人,仍然每天晚上都偷偷跟到他屋里去。那时我就想还是男子好,干什么都没人说这说那的,可是身为女子,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穿男装了。梅姨看我这么固执,也没有办法,只得由着我,还在楚风的房里又加了一张床,可我仍是跟他挤在一张床上,直到有一天我……” 听她不说了,瑹瑀瑄问道:“因为什么?” “梅姨说除了丈夫,对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说。反正就是我后来不能跟楚风一起睡了,好在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梅姨她们都不是坏人,跟她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只是不久之后我就开始接任务,和她们相处的时候就少了很多。”林蝶衣低喃的说着,一会儿便没了声音,他侧过身子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中,动作轻柔怕吵着她,而她则动了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微笑着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