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鼓柝漫长一生中最怕的一幕，在从前许多次的劫难中，他都没有那种近乎绝望的感觉。　　　　他守在小妖身边，他不想伤害面前这些凡人，出身为人，他对凡人的嗔痴杂念亲身体验，所以他悲悯他们。　　　　可小妖紧缩在他的身后，让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够保护她，她无助的样子和小时候的他有什么不一样？　　　　“姑娘，他们为什么要杀你？”鼓柝边拉着小妖向丛林里跑边问。　　　　也许是那时候的风很大，身边的景色飞快，小妖只是痴痴地看着眼前人，半句说不出话来。　　　　“姑娘！你倒是说话啊！”鼓柝拉着小妖的手猛地晃动。　　　　“他们一村子都是人贩子，要抓我回去卖给一个将死的老头子冲喜！”　　　　鼓柝几乎没有丝毫怀疑地相信了她，也就是从这开始，他一脚踏入深渊，再也拉不回来。　　　　那个时候的小妖身形瘦小，站直了还没到鼓柝的胸口，鼓柝以为这样的小姑娘不会骗人的！　　　　后来，鼓柝带着小妖在一片梨树中盖了一个房子，安定下来。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男女之间就不会纯洁了。　　　　何况修仙之路，戒嗔戒念，加上木仙有意为之，鼓柝根本就不懂男女之爱，又哪里是一条花蛇的对手。　　　　两人生活了半年，情愫渐生，小妖挑明了自己的心意，鼓柝犹豫了没多久，也答应了。　　　　毕竟人活百年，对神仙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他没想过，爱上小妖的代价，竟然是杀业。　　　　在他挥剑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他愧疚，难过，可小妖安全了，他就值得。　　　　他已经痴了，对一个凡人痴了……　　　　他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在一次追逐战中他杀红了眼，根本不知眼前是神是人。　　　　只知道有人阻止他，他拼尽全力要保护小妖的，他许了她一世周全的。　　　　鼓柝抽出自己圣脉中所有的神力凝在掌中狠狠地打在那人胸口……　　　　终于，天地安静了，鼓柝安心地看着安然无恙的小妖。　　　　可他不知道，他一掌打出去，伤得，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师父！　　　　木仙若是挡了那一掌，鼓柝百年修的圣脉神力会荡然无存，他终究是不忍心。　　　　也不知天界的老神仙知道了会怎么样，情急之下，他将藏在眉间枯树里的仙鹤放了出去，谁会去凉广轩，便让谁来救吧。　　　　木仙就这样在凌若瀑布千年寒冰之下待了整整十年……　　　　鼓柝和小妖也平静地生活了十年，直到烈焰圣君的出现，他圣脉被打断，仙籍被销，小妖也莫名地消失了。　　　　疯了一样的鼓柝捣毁了数个妖窝，在荒郊野外他终于找到了那条花蛇。　　　　他下凡为的，就是铲除这条为祸人间百年的花蛇。　　　　一剑七寸，妖亡了，魄散了，魂归地狱……　　　　他以为，结束了，他以为，这只是人间一劫，可天界不要他了，他无处可去，疯了，魔了……　　　　忽地回神，鼓柝缓缓闭上眼睛，这么一想竟然有千年那么久了，还真是快啊。　　　　在鼓柝长长的记忆中，有多少真有多少假，世间知道真相的，也就只有小妖了。　　　　一门之隔，小妖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穆清，她靠在路灯下仰头望着黑无边际，和整条长街格格不入。　　　　“你，你怎么来了？”　　　　穆清听到声音看过去，小妖一身红裙面色倒也没那么白了。　　　　穆清深呼吸，她在阴界，她必须镇定，她要办的事情可不是三心二意能够办到的。　　　　“来找你算算账。”　　　　“什么？”　　　　“说实话，之前挺喜欢你的。被别的小鬼欺负，又没有人可以依靠，你和我很像，不知不觉就被你骗了。”　　　　小妖听了，嘲讽一笑，“那是你愿意，与我无关。”　　　　“可算是看到真面目了，小妖，你到底叫什么？”　　　　小妖突然被问蒙了，她叫什么来着？　　　　千年前她见到鼓柝第一面的时候，就央求鼓柝唤她一个名字，好像自那以后她便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我……”　　　　看着小妖迷茫的样子，穆清打心眼里觉得她可怜，若是按木仙的说法，小妖是心甘情愿为心爱之人魂归地狱的。　　　　穆清走上前轻轻抱住小妖，“小妖，你爱他为什么不都告诉他，他不会嫌弃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小妖被抱住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是哭了吧。　　　　穆清放开小妖发现她面无表情，但是那双还算有神的眼睛除了愧疚竟然什么都看不到。　　　　“你看，我连眼泪都没有，我怎么说？我骗了他几千年，若是他知道自己为了一只妖，还是在人间为非作歹的妖失了仙位，连圣脉都断了，他会怎么样？我不想这样，我还想跟他一起走过这漫漫长路，我不能说。”　　　　穆清闭上眼睛，怎么这么麻烦，我自己的事情都还没办好我干嘛来揽这破活！　　　　“小妖，我知道你爱他，但是爱情最起码要信任，你连实话都不说，怎么让他信任你？”　　　　穆清脑子是乱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觉自己身体里什么东西在向外跑，她有点不受控制了。　　　　“他不需要信任我，只要他爱我，怎么样都好。”　　　　“若是我告诉你，他还可以做神仙，你愿意吗？”　　　　穆清靠在路灯上，眼神涣散。　　　　小妖丝毫没有在意到穆清的表情，她只是盯着地面，“神仙？他……”　　　　“对，他的圣脉仙籍只是被圣君封在他体内了而已。不然他也不会拥有在生死簿上做手脚的能力。”　　　　这都是木仙这一路告诉她的，说实话，他们神仙的事情她是不懂的，若不是做了这么多年编辑，对这些脑洞大开的东西有一定的理解能力她还真记不住。　　　　“我……”小妖转过身，一步一踉跄地向反方向走，穆清想要叫住她，但是突然耳边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叫一样。　　　　穆清捂住耳朵，想要保护自己的耳膜，但是突然耳边的声音近了，像是女人嚎哭的声音，不止女人，还有孩子，还有……还有……　　　　穆清在听到那些嚎哭的那一刻脑子就乱了，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身体里的东西被向外生生拽着，像是血肉分离，像是剔了肉的骨，痛得让她眼泪横飞。　　　　这是怎么了？怎么什么鬼事都能发生？　　　　真是够了！　　　　这么想着，耳边的声音又被放大，犹如万鬼哭喊，怨气冲天，穆清瘫坐在地上，她要疯了！　　　　“看着我，看着我！”　　　　她的耳朵被人捂上，吼出来的声音成功盖过那些哭声。　　　　但是很快，那些声音又再次席卷，她没来得及看来人就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不要管他们的声音，听我说，你叫穆清，你今年二十七岁，你父母在你小时候去世了，你一个人撑起自己的家，你很勇敢。　　　　穆清听着这个声音慢慢静下来，但是耳边的嘈杂仍旧吵着她，她睁不开眼。　　　　“学校老师无视你，同学欺负你，你从来不害怕，还以很优秀的成绩进了名牌大学，大学毕业你面试了十二家大企业，最后进了一家出版社做你最喜欢的编辑。”　　　　穆清身体里的东西好像回来了，但是又一次地重合让她又一次痛出了声音。　　　　“七年来，你一直都做得很好，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人爱你，你有依靠的，每时每刻都有，相信我。”　　　　“痛，好痛。”　　　　那人放下捂着她耳朵的双手紧紧地搂住她，“不痛了，不痛了……”　　　　那人的语调像是碰坏了心爱之物哄着她一般，语调之温柔像是要把穆清溺死其中。　　　　穆清靠在他身上，从未如此安心过，原来被人护在心坎里，是这个感觉……　　　　“好了？”　　　　穆清直起身，刚刚的事情累得她一身汗，早已经把自己的衣服打湿了。　　　　抬起头一看，圣君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穆清一瞬间从梦想掉落现实，“怎么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