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一木这次出来,就看到大片大片的山林被砍,都快砍到一斤和尚的破庙那里了。还有几处碎石场,整日机械轰鸣。成片的山体被挖,像人被剐了肉一般,露出触目惊心的白色石头和红色泥土。大卡车拉着碎石和木材来回穿梭,路上尘灰铺天盖地。原来到山脚的路都毁了,他绕一大段路才走到山脚下。
时代日新月异,群山周边民众的胆子已越来越大,再也没人惧怕“野人”了,也没人再相信“野人”的故事。即便真有“野人”,他们也能把“野人”逼得无处遁形。
“野人”的传说已不再有。
“唉!说起来还是你这样咯好啊,在山里过日子,眼不见心不烦。”
王木匠心里突然对徒弟的那个山谷有点神往。
田一木轻轻地笑了一下:“师父,您老养好身体是关键,莫操太多心了——刚才电视里都播了,还是有人管咯。”
这时,张婶抱着一只小狗仔从外面进来了。那小狗全身黑,胖嘟嘟的,眼睛都没有开,在张婶手里嗷嗷直叫。
见到这小狗仔后,田一木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个朱油条,开头还不肯呢,说他家狗种好,有好几家都定了咯,就等满月来捉。”张婶说着把小狗放到田一木的手里。
“那咋后来又给你捉来了?”王木匠问道。
“还不是我拿了些一木带来咯香菇给他换咯——真个狗东西,让他吃了肚子长蛆!”张婶忿忿说道。
田一木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家伙,肉呼呼的样子特可爱。它一挨着田一木的手就不叫唤了,鼻子到处嗅个不停,还伸出小舌头吮舔着他的手指头。口部宽,四肢粗,一身黑毛干干净净的,比当年的黑猴要惹眼许多。
张婶在一旁说:“一木,这小东西跟你还真有缘,刚才一路都在叫,一到你手上就乖了,该你养它咯!”
第二天,田一木在镇上剃头、卖货、购物。李中医见到他后,拉着要留他在家里吃饭,田一木拗不过,只得答应了。第三天早上,他带着小黑狗返回了。
又是沉甸甸的两大袋,田一木忽然觉得万百顺让他买头驴的建议不错,这样能省不少力气。下次出来再卖点山货和草药,估计可以买头驴了。
小狗仔被放在一个小布袋里,挂在田一木胸前。
小家伙很听话,在袋子里不叫不闹,田一木拿出装有牛奶的瓶子对着嘴喂它——张婶帮他冲了牛奶,灌满两个大啤酒瓶,另外他自己也买了几袋带着。
现在从镇里到各村各庄都有私人的三轮车或摩托车拉客,再也不用费力徒步了。
田一木刚爬上一辆去山坳村方向三轮车,就见到刘山竹的爹刘跛子也在车上。
刘跛子老得不是很明显,红光满面,一头油腻腻的头发梳成个大背式,因为脸上的肉多了起来,一双原本就小的眼睛被肉挤得更小了,衣服穿得体面,满嘴的酒味,看来是一大早就去镇上喝酒吃早点回来。
他眯着眼睛(也可能是睁大眼睛)盯着田一木看了半天,看得田一木实在躲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同他打了声招呼。
“真咯是一木?!”
刘跛子有些惊讶,也许是酒精的刺激,他都有点记不清田一木原来的样子了。
田一木点了点头,感觉和刘跛子实在是没什么好聊的,要不是车已开动,他都想下车去。
刘跛子拿眼睛瞄了田一木几下,接着说道:“好多年都没看到你嘞,我听镇上有人说起过你,听说你现个医术了得很啊。”
“没呐,不懂啥医术,他们瞎说咯。”田一木随口说道。
“你还住山里头?”刘跛子又问道。
“嗯。”
刘跛子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还不晓得吧?山竹她现个好得很呐,在广东一家大公司做事,一年赚十好几万,家里咯房子都是她拿钱回来建咯,三层楼呢。我现个都不用下地干活咯,每天早上坐车去镇上过早,山竹她每月都寄钱回来咯。”
田一木“哦”了一声,再次听到山竹这个名字,心里已无半点波动。
“前年开春,你家屋垮了一面墙,咋不修修嘛?”
“哦?”田一木这次愣了一下,“我屋不是给你侄儿刘发根了么?他咋不修?”
刘跛子龇了龇牙缝里的肉屑,往脚下吐了一口口水,随后说道:“你怕是不晓得吧?发根没要你家屋,他女娃死在那,他敢住嘛?!一直空着,莫人住——有人半夜听到你家屋里有女娃哭嘞。”
田一木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山坳村就在前面不远处,可田一木不打算回去看看。他不是怕刘发根为了他女儿的事而纠缠不休,而是那里已让他完全没有了惦记。唯一想看看的是母亲的坟,十多年了,肯定已是长满了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