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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三)

戈千一直知道支祺然嘴皮子灵便,可他一向气定神闲,悠悠然便把事情解决完了,何时这样咄咄逼人?可见是真的气极,想必那太宰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重要到不忍别人说他无奈,说他潦倒。    公冶光趴在地上听不清是谁问话,哆哆嗦嗦回答:“将军,小人绝无虚言。小人说的满朝皆知。将军尽可自行查探。”    支祺然脸黑到底,声音越发尖锐:“你说!太宰为何罢黜!司徒平艺何时参军!”    听到司徒公子的名姓,才意识到这人认识司徒家,甚至渊源不浅,瞬时松了防线:“将军容禀。战后,翰林院掌院学士支修文谏言司徒平朵生来不祥,司徒府李代桃僵令其代替司徒平锦嫁于太子,致使朝纲动荡,是国灭的罪魁祸首。太宰乃替嫁关键,谏言斩立决。青帝以其劳苦功高,只罢不杀。后撤太宰官职,支修文迁为殿阁大学士,位列三公之上。之后公子从军,距今三年有余。”    太宰的学生当时大多已经参政,更不说司徒先生的学生多是达官贵人家的子弟,听来仍是不信:“翰林院掌院学士不过三品……”    “丁萝。太子侧妃支丁萝。”公冶光趴在地上大声喊出。    他是知道她的,那个女子可是支家明珠呢。    胥冶揉揉眉心,听了半天,原是两个女子。    这,才是他来的本意吧。    公冶光看似知恩不忘报,话里话外无处不透漏着自私、投机取巧,实在让人无法喜欢。这种人懦弱的依附着大树,吸收着养料,靠着大树的荫凉,缓慢的往上攀爬。到树受了重创,它怜惜着树,感念着它的恩德,却什么都做不了。根,还扎在树的枝干上。等到树枯朽死去,又趁着它飘落枝叶扬起的微风,亦或是它化成的泥,种下自己早已经结成的籽,凭借它的养分,又蔓延一地。    草草听了他乱七八糟的话,地上这人,倒更有趣些。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也就看着惊心动魄,远没有地上这小人的诡计更让人胆寒。扳倒大象的往往就是这样知恩不忘的老鼠。    “唔,司徒家也算委屈,他家小姐尚不足以祸国。支家这位,才是真的乱国了。”他语气像点评了一出折子戏,听不出喜好,让人无从下手。    公冶光趴在地上连连叩拜:“将军说的是。将军说的是。”    “起吧。饭吃了,话说了。公冶大人是要押着胥冶去川兆么?”这会儿听出胥冶的不耐烦,公冶知道自己这是没说到他的心里去,暗自想想也就懂了,他是不屑儿女情长小打小闹,不把闺中事放在眼里。    公冶光想着如此也好,不管他怀了什么心思,不管是司徒派还是支派,近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自己这趟,也算是顺利的,这一品看来是飞不了了。本想找棵大树靠靠,谁成想这大将军是个喜怒形于外的草包。不过,人情也算是种下了。且听他方才说话,跟司徒家也无什么冤仇,话里隐约还有一些不平,也算是给司徒家添了砖了。    他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坏处。以后也能个乘凉,遂恭敬站起,弯腰走到车门,想了想还是添了两句:“支丁萝现贵为德妃,据说,司徒平朵也在青国国内了。”    下车,摇头叹气,真是鬼迷了心窍。说提防姓支的,也好过说了两个女子。却偏说了这么两句无关紧要的话。他当时怎么就确信司徒平朵在青国呢?这是谁告诉他的,这会儿想不清楚了。    胥冶靠着软凳邪邪笑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支祺然忧心忡忡,眉头紧皱:“先生,如今到了这个田地了么?”    戈千看着他二人,才真的觉得风雨骤来,果真是场硬仗。    “何闯还没回来?”胥冶耳中听着阵阵欢呼,眼前少了一人,有些烦躁。    支祺然已然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送信说明天能赶到蓝锐。”    胥冶心中默念了两遍地名,低声笑了:“蓝锐是个好地方。你,去看看?”    戈千这才看向卸了煞气的胥冶,沉声回答:“好。”    *    看惯了草原的一望无际,再看连成一片的隐隐青山,心内微微的抽疼。    眼前山顶上不知何时树了一个亭子,脚尖点地,轻身跃起,踏着树冠转眼就已经站在了亭子上。吸着山顶凉气,紊乱的肺腑渐渐舒缓下来。    不禁赞叹这亭子修的极好。四野开阖,虽居平原却也苍茫无限。    亭子往东北看去是栾和玺的兴观之国,西北是柯鸿熙的启元王城。脚下,南临庚城,北有蓝锐,果然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格局如此之大,不知建亭者是何方高人。下的亭来,围着转了一圈,只正南正北的两面挂着匾额,除此再无旁的落款。只是,此处空无一物,独独一个孤亭,匾额上书的字真真让戈千出了一身冷汗。    一面用鲜红的朱砂写着人间,一面黑洞洞的刻着鬼蜮。    一亭即分人间鬼蜮,那坐于此处的人不是人皇便是鬼王。自己这个带病之躯,误入此处又算什么?    面上苦笑,对着亭子俯身下拜:“误入此地,若有不敬,实乃无心之举。亭分两片天地,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匾上刻字也算对上了晚辈平生,应不算践踏了宝地。不知盖亭者是哪位前辈,若有幸得见,必当恭敬再拜。”    说完,便转身下了山。    眼看他到山脚解了马绳,翻身上马,一个小童才从青松后现出身形。    “还算识礼。”他嘟嘴看着戈千越来越小的影子:“幸而跑的快,不然,不然,可吓死我了。”    他手捶了两下胸,脸上瞬间苦哈哈:“我不要在这儿待着了,吓死人了。”然后呜呜大哭着跑下山去。    越走越近,戈千才明白为何胥冶点了他来此地。说不定此行收获颇丰。    他牵着黄膘大马走在官道上,看着两旁各色行人,有趣的很。突然闻到一股清新的气味,刹那间疲惫全消。转身看去,原来是一个装满了草药的牛车,上面斜挑一个方正的旗帜,粗略画着药圣。    这车也是稀奇,拉车的是一头老黄牛,走的比人都慢。车上压着一袋袋粗布装起的药材,不论贵贱全都放在一起,只袋上写着药名。就像这个城,依山建了一段城墙,城墙上开着几个门洞,门洞上的高墙写着蓝锐。既没有城楼守卫,也没有高楼哨塔,赫赫然几个门洞,不拒人来人往,端的是狂妄到了极点。    戈千拉马站在路边,等牛车缓缓过去,果然看到跟在车后的铃医。他原本闻到浓烈的香草味,可药车上竟然全无踪迹。此时才看清,这铃医手里拿着烟袋,一路走一路吸,所以气味才会清香幽远。    看他手上挂着两串老旧的铜铃,铁定是个济世救民的仁义大夫。看了风向,是正正往铃医身后吹的,便心安理得的牵了马,直直走在人家身后。    铃医抬头看看太阳正在头顶,不疾不徐的跟在老牛后面进了城。    老牛绕着城墙从外往内走,偶尔停下脚步。然后旁边酒馆、药铺、布坊,甚至是一般百姓,听到铃声到铃医这儿取药付钱,条理分明。    戈千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不时帮着卸药找零,相处的也算和谐。酉正黄牛停在了城中一个名唤未离的客栈前面,铃医卷起烟杆,看了看戈千,径直进了客栈。戈千心随意动,也跟了进去。    “你这小子,脸皮恁厚,为这点子药足足跟了三个时辰。”铃医是个年逾古稀的先生,一路上不苟言笑,这会儿看着戈千却随和的很。    戈千笑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理直气壮:“您不是铃医么?”    “铃医!铃医也不是人人都济世救民的,也要吃饭的。”老人看着这傻孩子,心里无奈。    戈千看着他卷起的烟袋,眼睛闪了又闪:“爷爷,香草虽好,却也伤身。我今日任性,劳您闻了许久。”    “我叫戈千……”    此香草非彼香草,它镇痛舒气气味清雅,极其难得。草原上的人给它取了另一个名字叫一线忧,说的是它的另一个功效:致幻。遇上灾年,它就成了裹腹神药,小小一撮即可三日不食,却极易上瘾,但吸了香草,经历种种只不过一线忧愁,这上瘾也就是不足一提的小事了。    牧民豪爽而心无杂念,所以就形成了食草族。他们聚居在香草周围,自定了一套法则,不问俗世,终日以香草过活,也算是别样的修行。只是他们大多年岁太短,导致食草族日渐没落,香草也更难得。    戈千不是沉迷幻象的人,只是难得见了这样的城,集三教九流满城北地各方势力于一城之内。让他生了忘我、沉浸、放纵的心思。    “怎么?想报恩?这不算什么。你护了我一路,这点药,你也受得了。”铃医走南闯北见多了垂死挣扎的人,见惯了各色虚伪小人,只城外一眼就看出他心思澄净,只可惜换了重疾,命不久矣。所以放任他跟在身后,借香草暂时为他止痛。    戈千脸渐渐红了:“爷爷,我不该仗着我是病人,您是铃医,就肆意跟随。”    铃医不同于一般的坐堂大夫,他们大多不论寒冬酷暑,栉风沐雨,头顶着烈日,身穿竹笠,奔走在乡村山寨,手中摇铃便是铃医的通行符咒。他们恪守着“扬仁义之德,怀济世之志”的教诲,妙术施治,只取薄利。所以戈千看到他就跟在了后面。    铃医握了下他的手腕,看着他纤瘦的骨架,以及手上指上厚厚的茧子,摸着他略显单薄的长袍:“没什么不对,蝶恋花,鱼恋水,病人跟着大夫理所应当。我想了一路,仍是不能下方,心中本就对你有愧,你倒先愧疚起来,让大夫面上无光的很呐。”    “这草经过提炼,加了别的安神镇定的药,虽点了一路倒也无害。你看三个时辰才燃了半点,也不过就是你点了一个熏香的钱,不值得你这般介怀。”他磕出烟斗里指甲大的黑色药丸,上面还亮着一个针尖大小的红光,幽幽一缕青烟缠缠绕绕,可不就是戈千和支祺然不舍得用的香草味道。    烧了这么许久竟然就只像磕碰了一个小小的豁口,细细回想,他只觉得神清气爽,幻觉什么的一点也没有。铃医果然是铃医。    “既然爷爷说了,那我就真不当什么了。”对着这个古稀老人戈千如何都做不出沙场的肃杀冷漠,心态小的像是一个稚童。    铃医越看他,心里越是喜欢。从背着的药囊里拎出一个小包,里面满满这样的药丸,轻轻放在桌子上,脸上堆笑越发慈祥的问他:“戈千,爷爷问你,你是胥冶手下的神箭将军么?”    戈千笑眯眯的答道:“戈千是胥冶的兄弟。”他眼睛晶亮,略带不好意思的说:“神箭什么的,哈哈,大家都这么说,还,还可以更好的。”    铃医又拿出一颗糖,放在他手上:“这是爷爷特制的糖,你试试甜不甜。”依旧一副慈祥脸。    戈千捏起糖,眯眼放进嘴里:“甜。很甜。只是戈千不喜欢吃糖。爷爷可以多给几颗么?”铃医闻言,手重重的抖了两抖,一颗就值万金,既然不喜欢,还要什么要!贪心。却还是伸进药囊,拿出了另一个小包,犹疑着放在了他的手里。    “那,你来了蓝锐。胥冶去了哪里?”铃医继续问着。    戈千心满意足的收起糖包:“胥冶去了川兆,说蓝锐是个好地方,就让戈千来了。”    果如所料,铃医看着对他不设防的戈千,心中更添十分愧疚:“爷爷治不好你,也不会看着你死的。”把桌上放着药丸的小包拿到他的面前:“这是爷爷练了十年的香草才得的,今天用的这颗也是为你点的。今天,在你身上种了药,你又喊我爷爷,也是天定的。听。”他拿出两颗药丸,轻轻相撞,像石头相碰,可见药丸的坚硬程度。    又拿出一个银制香囊,把那仍旧燃着的药丸放在其中,仔细的系在戈千腰间:“这药够你用个五年的。然后你来,我保你不死。”    话刚说完,戈千瞬间倒在桌上,人事不知,脸上还带着孩童般的笑容。    一缕媚香随即飘进屋中,一个红粉佳人歪头看着睡熟的戈千:“猪倌儿,听说正午就有一个大傻子跟你进了城,是他么。”    看着看着突然痴痴的笑了:“长得这般好看,可教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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