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幕莺啼序 窗隙流光 冉冉迅羽 诉空梁燕子 唐国通和二年四月十四日,离宫两日的广陵长公主终于回宫。此时广陵长公主和御史中丞赵一诺的事情已闹得满城尽知。说皇室公主皆不守妇德者有之,说广陵长公主不合礼数勾引赵一诺者有之,说赵一诺不守君臣之礼僭越者有之,说两人两情相悦暗通款曲者有之。民众闲时最爱聊聊皇族的风流韵事,两日过去,这桩事已在江宁传的妇孺皆知,甚至一时间盖过了四月廿五那场春日宴的风头。 赵一嫤在后宫颇有手腕,华裳对此事毫不知情。 唐国通和二年四月十五日,陛下的旨意在经中书省起草、门下省讨论审核后终于通过。上月刚进封的广陵郡长公主食邑加至四千户,出降刚刚加授正四品上正议大夫的赵国公府嫡长子、御史中丞赵一诺。 旨意还未宣发,风声就露出来了。因长公主成年,出降是早晚的事,只听着这点风声,各部门就开始准备了。殿中省挑选了一众手脚伶俐身世清白的宫人准备派去长公主府伺候,户部计算着这一折腾又要花多少银子,礼部开始准备嫁衣等一应物品,工部忙着在宜阳坊建造长公主府。李珏也算是默认了他们的提早准备。 外面的人们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当这则消息透过无数层厚重宫墙,传入那座已快被世人遗忘的宏伟宫殿时,已生白发的妇人正给一株牡丹浇水。 也许是花开得早的缘故,这株牡丹已快败了;也许是年轻时太过妍丽光彩的缘故,这名四十余岁的妇人已呈现衰老之态。 她生了一双极为出挑的丹凤眼,无论何时都透露着威仪和一丝说不出的妩媚与冷厉。历经风霜已不再年轻的脸庞还保留着几分惊艳。三十年前,她也是名动京城的世家贵女,上门求亲者无数。如今,她俯瞰天下,却只能在深宫中蹉跎年月了。 “太后,”年老的嬷嬷施礼道,“门下省今日通过了陛下的旨意。将广陵长公主赐婚与赵国公府嫡长子,赵一诺。” 徐婰之捏着花叶的手一顿,便又熟练地拨弄着牡丹。“嫡长子……”她叹道,“东阳那边如何?” “东阳郡主知道后,很不情愿,”嬷嬷说,“她正求着太后想想办法。” “真是愚蠢,”徐婰之拿起银剪,冷冷地说,“难道她还看不清当前的局势吗?陛下恢复赵一诺嫡长子的身份、允他尚主,已是极限。至于世子之位,你让她不必忧心。陛下不会亏待她和世子的。” “可郡主似乎还是……”嬷嬷欲言又止。 徐婰之对于东阳郡主李婠的心结了如指掌。当年李婠以郡主之位嫁与赵阳,满心的欢喜在多年冷落后终化作无尽怨恨。她恨与她俱为平妻的贺令香,她恨贺令香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却能夺得赵阳的全部爱意。她甚至将恨意转移到了那人的儿子赵一诺身上。她恨赵一诺的聪慧无双,恨他事事都能压过一言,恨他是赵阳最喜爱的儿子。 这份怨恨最终在六年前全面爆发。先是偷换了赵一诺的药,再是陷害贺令香,最后在雪夜将负伤的赵一诺赶出府邸。纵然赵阳知道后大怒,又有什么办法呢? 徐婰之眸光一闪。她清楚一个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眼看着心爱的人对另一个女人温言细语,经年如此,有几人能承受得住?就连她当年…… “告诉她,春日宴要到了,我自会处理这件事。”她毫不留情地剪下一朵开败的花,放下银剪转身离去。 能坐上太后之位,只靠靖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是不够的。当年她在后宫执掌凤印,风头无人能比,就连宠冠后宫多年的张贵妃也被她清除。 所以在她说这话之前,布局就已经开始了。准确的说,是从一月前广陵长公主册封时就开始了。 那个主动联系上她、和她有着共同目的异国重臣,已经在来江宁的路上了。他会听从自己的摆布,在宗室朝臣面前和长公主比剑吗?而长公主又是否会露出马脚? 慕容剑法,为晋国慕容氏先祖所创。赵国公和靖国公都曾和慕容征交手。只要长公主公然使出了这套剑法,徐婰之就有把握给她扣上奸细的罪名。就算晋国使节脱离了她的掌控,她也有后备的人选。 长公主是晋国奸细,那将长公主带回的赵一诺还能逃的了干系吗? 一个能将两人困住的局已悄然间布好。但这其中的曲折变故,谁也没有料到。 唐国通和二年四月廿五姗姗来迟。在这天,太极殿将举办一场春日宴,以贺陛下生辰。周边各国都派了使节来江宁,以示友好。就连和唐国南北对峙数百年的晋国也派了使节。 那使节姓陈,表字子缪,单名一个雨字,刚上任枢密使一职,手握重权,是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更令人称奇的是,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便位极人臣。晋帝此次派他出使,实在让人摸不清用意。 陈雨率领的使团一路上走得并不太顺。他在这一路上至少碰到了五次刺杀。其实这并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为了韬光养晦,他只得发挥出三分的武艺,这就好像让状元郎去重读《千字文》一般。在外他只是个文弱书生。若是让晋帝知道他的武艺精进,必会忌惮。 这是他第一次来江宁。千年江宁,百年帝都,每一处都透露出古老而高贵的气度,与洛阳相比更加精致秀美。陈雨无暇顾及街旁景色,从春明门进来后快马加鞭至宫城。唐国朝堂对这位晋国使臣总免不了刁难:负责接待的庐王李珂是个温吞的慢性子,明明已经到晌午还是说“不急不急,时间还早”;宫城的侍卫一看到他是晋国使臣,拿看敌人的眼光审视了他很久——先慢悠悠地审核关引和符牌,再啃着笔头斟酌了半天记录相貌的用词,总之时间越拖越晚。 等到他好不容易到了太极殿,宴会早已开始。庐王见状脸色僵了一僵,随即笑呵呵地对他说:“不晚不晚,宴会还没结束呢。” 陈雨冷眼扫向他,脸色十分不好,可庐王依旧挂着一张笑脸看他。这倒让陈雨有些佩服他的功力。 此时已行御酒六道。乐舞止,马上就要上第七道御酒。衬着漫天落花,他步入太极殿,行至第二级殿台,在庐王之后行礼朗声说道:“晋国使团正使陈雨拜见唐帝,恭祝唐帝万寿无疆,寿与天齐。” 他身上聚集着来自各方的诸多目光,却毫无退缩之态。但其中一道目光流露出的感情是那么强烈,强烈到让他几乎以为是错觉。然而他的心绪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奇怪目光所搅乱。他起身后,才用余光找到了那目光的主人。他并未细看,只知那是位衣饰华美的少女,脸上带着不论如何极力掩盖也终被显露出的震惊与欢喜。很熟悉,似乎能触动记忆中多年前的往事。但故人已去,他再想不起谁还会用这种目光凝视着自己。 少女的突兀起身慢慢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他见一个眼底隐藏着锐利的妇人和蔼地说:“广陵,你为何看到晋国使臣情绪如此激动?莫非有什么我们不知的隐情?” 陈雨知道这人是唐国太后徐婰之。听她的口气,倒像是两人有什么私情需要她来做主。 殿内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谁都知道,这位长公主要被赐婚给陛下的亲信赵一诺。她离宫多年,在外面认识一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位使臣容貌无双,仪表堂堂,确实有让女子为之疯狂的本事。一时间,在场的各位心中都燃起熊熊八卦之火,无数个棒打鸳鸯的故事版本陆续出炉。 那名少女……陈雨将目光移过去。饶是他定力好,心中还是大惊。一双带些桃花□□的明眸,活脱脱一个华裳。那少女款款走到殿台中央,双膝跪下,娓娓道来。 “陛下,请恕广陵隐瞒之罪,”华裳行手拜礼,“广陵在未央宫养病时,曾得此人相助。只是此人来去匆匆,还未请教姓名便不见踪迹,一直未曾言谢。今日突然见面,心中……实在惊讶。” 虽然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也经不住深究,只勉强能将她刚刚的失态遮掩过去,但在场的几个重要人物都知道这绝不是事实。 比如说,明明白白知道长公主根本就不是在未央宫的人;比如说,亲自将她从余和带回江宁的人;再比如说,和她朝夕相处近十年的人。 在她一开口的时候,陈雨就断定那人是华裳。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感觉。即使她穿上华服、画上妆容,即使她在高台之上乖巧玲珑、堪称典范,陈雨依旧能透过层层伪装感觉到她。 “既有如此渊源,广陵应早告知于朕,”李珏温和地说,“客使在江宁若有不适,便可告知刘尚书。他办事一向稳妥,自会安排周全。” 礼部尚书刘白领旨入座,陈雨也就坐。 第七盏御酒。上白龙丝、莲花肉饼、炙金肠、油饼,江宁风笙晓月献舞。陈雨不着痕迹地望了华裳一眼,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 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华裳没有死,她竟到了江宁摇身一变成了唐国的长公主……如此一来,之前的计划便可更改得更加完备。他冲华裳温和一笑,低下眸子。黑眸中转而闪过一丝阴冷。 第八盏御酒。上玉露团、酪樱桃、光明虾炙。见陈雨仍低头饮酒,太后与宁王目光隔空交汇,两人似乎在这一刻作出了某种决定。 宁王是先帝的弟弟,现下遥领京兆府牧一职,在江宁也是权高位重的人物。不多时,宁王举杯说:“这一杯本王敬林祭酒。小儿生性顽劣,在外面胡闹了一阵,回来后还要劳烦祭酒□□,本王心里感激不尽。” 那边林嘉自然十分恭敬,不敢把心中的不悦表露出丝毫。宁王继而转向坐在高位的李珏。“小儿前日对长公主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李秉德,快过去给陛下和长公主赔罪!” 宁王世子李秉德在江宁也是鼎鼎大名。其中最好的名声大概是他某次觉得一个歌姬被一个富家公子逼迫得可怜,把家中珍藏的镶金玉璧拿出去当了两千五百金为那歌姬赎了身。为了这事宁王差点没把他的腿给打断。宁王一边拿着鞭子一边说: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为父给你取这个名字的良苦用心你从来都不知道是不是?那玉璧是陛下赐给宁王府的,典当御赐之物是为大不敬之罪,你知不知道!” 李秉德还真不知道这件事。一来赐玉璧时他还太小,二来那块玉璧上没有任何表明它尊贵身份的标识。宁王把他打得气息奄奄,再去给当时的陛下、他的哥哥请罪。所幸李珩并未怪罪,李秉德也只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就又活蹦乱跳了。 现在,一身翠绿新衣的李秉德从案几后起身,脸上带着惊奇的表情。他深深一揖,说道:“当日不知是长公主殿下,多有冒犯,还望陛下和长公主原谅秉德不敬之举。” “那日广陵也不知是宁王世子。还望世子不要怪广陵才好。”华裳温言说。 “怎么会,”李秉德又恢复了一贯笑嘻嘻的做派,“殿下剑术精妙,秉德自愧不如。” 终于还是提到剑了。陈雨捏紧酒杯。他已经知道太后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但是他不能让慕容剑法出现在众人眼前,也不能容许慕容氏在大殿之上又一次被称作叛臣。至于华裳……他闭上眼睛,仔细思量起来。 同样参破这计谋的还有赵一诺。不过此时他正吃着琉璃盏上的柑橘,如同置身事外。 太后不出意外地做惊讶状。“剑术?想不到广陵还精通剑术,何不让我们一饱眼福?” 让华裳舞剑,能让那些大臣知道皇室公主也不都像江陵和武陵那样只知飞扬跋扈,也能在各国客使前一扬国威。李珏正要答应,却听一旁的赵一嫤急急说道: “陛下,广陵前阵子受了风寒,身子还未好全。前几日奉御还说有旧疾复发之兆。妾身觉得这……” 华裳是不是得了风寒不重要,奉御有没有如此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经赵一嫤这样提醒,李珏断不可能再答应了。 远处的赵一诺听了,依旧闲闲地吃着柑橘。 “那真是不凑巧了,”太后淡淡地说,“若是清儿在,当不会如此……没用。”她的目光落到对面的赵一嫤身上,带着很明显的不满。 大家对于后位之争都见怪不怪,一个个闭口不语。可那静南使节又说了让人觉得很难堪的话,让李珏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久闻大唐女子巾帼不让须眉,不想竟是谣传。”他脸上带着不屑和嘲讽。 “广陵——” “陛下,臣愿代长公主,以振我大唐之威!” 众人都有些讶然地看着单膝跪地的女子。守卫在李珏身旁的左金吾卫上将军舒若飞就不那么自在了。因为站出来的正是他的宝贝女儿,舒窈。 所谓“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人如其名,舒窈也本应是个素雅的美人。可这和舒窈本人完全不相干。她自知辜负了父亲绞尽脑汁想出的名字,索性辜负到底。这些年她“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性子竟有愈演愈烈之势,逼得舒若飞没办法,特意上书为她谋了个差事。这也是她为什么能在殿内有个座位的原因。 如此情形,倒是和李秉德有些相像。 “朕准了。” 舒窈善用鞭。她拿了平时用的九节软鞭,在鞭子末梢系了一根红绳。又有其好友京兆府尹之女柳氏为她弹琴助兴。舞姿婉若游龙,琴声惊如风雷。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倒十分圆满。 于是这一页就以这样的方式被无声无息地揭过去了。太后狐疑地看了几眼一言不发的晋国使节陈雨。 第九盏御酒。上白粥、吴兴连带,宫廷乐师奏《圣寿乐》。 “今日寿辰,诸位宗室大臣皆在,朕有一事要宣布。”李珏嘴角噙着笑意。 只这一句话,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李珏看向华裳,温和的目光中含着警告。华裳心中一沉。她低下头偷偷瞥向陈雨,眼中流露出悲戚。 他一去三年不曾出现,为何在她要彻底斩断过往与情意时以另一种面目翩然而至? “广陵郡长公主接旨——”侍中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愁怨。她缓缓起身,在殿台中央跪下。 侍中宣制:“门下,先帝第三女资身淑慎,禀训柔明。璇嘉之仪,娴懿之韵,率以师氏之则;纯华之芳,温德之惠,成以宗室之范。加食邑一千户,出降赵国公府嫡长子、正议大夫、御史中丞赵一诺。盛典申荣,式备庐陵之制。主者施行。通和二年四月一日。” 一切,尘埃落定。华裳似乎能听到内心深处有清脆的破碎声。 “广陵接旨。”她行手拜礼,微颤的双手接过制书,然后起身、落座。在她做这一切时,身后有一道决然的目光一直紧追着她不放,似乎这样就能将她带回自己身边。 华裳知道那目光的主人是谁,可她始终低着头,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她的心中有很多种情绪纠缠在一起,越理越乱。 若他不出现,她应该怎样呢?其实她已经有些接受这样的安排、这样的逻辑,有些接受赵一诺了。她甚至想,赵一诺也是不错的,虽然人死板了些,总是恪守君臣之礼,但至少她嫁过去也不会吃什么亏。没有公公婆婆,他本人连自己都打不过,再加上上面的两位长公主品德有失,就算她犯什么小错也不会被怪罪。更何况他们已经立下约定。三年之期一到,若她看他还不顺眼,直接和离,从此两不相干。 可是他回来了。在她等待三年、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她的与臣哥哥终于回来了。他看到她坐在高台之上,穿戴华丽,举止堪称典范;他看到她乖顺地接旨,乖顺地接受陛下的安排嫁给赵一诺。 她为与臣的出现感到欣喜,为他的身份感到困惑;她为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感到痛恨,为自己终不能嫁与意中人感到遗憾。 除此之外,她心中还觉得愧疚。她因这桩违心之举而愧疚,为不能等到与臣回来而愧疚,为自己不能一心一意地对待赵一诺而愧疚。对,她会因为对与臣的情意而觉得愧对赵一诺。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竟会不自觉地依赖他,信任他,就好像他真的是自己最终的归宿一样。也许是因为他总肯耐下性子听她说各式各样的废话;也许是因为他无论何时都是那副令人讨厌的不慌不乱的样子,带着与生俱来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如果与臣不再出现……华裳想,那她总有一天会爱上赵一诺,会和他相伴一生。他们可以相敬如宾,可以一起看落花听荷雨,赏遍四方美景游天下…… 宴会结束,华裳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回到承香殿,像丢了魂魄一般。赵淑妃觉着奇怪,心思缜密的芸香连忙解释说长公主累了,觉得有些不舒服。 唔,身体不好也有身体不好的好处。起码在任何时候都能拿出来当借口挡一挡。 回到承香殿后,华裳一直斜靠在床栏上,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就这样一直呆坐着,谁说话都听不进去,直到赵一诺出现在她身边。 按理说,外臣无旨不得进入后宫;按理说,两人已定下婚期,不宜私下见面。华裳不知他是如何进来的,可能是陛下准许,可能是赵淑妃召他前来,也可能是他自己在宫中有什么关系。华裳心乱如麻,不愿再多想。 “琬琬。”他轻声唤道。 以赵一诺的聪慧,很可能已经猜到这其中的关节。事实上,他知道的比华裳还要多。他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未央宫。他通过华裳的反应已经知道了那人是她芳心暗许的容与臣,知道了容与臣和慕容氏之间有某种关联,知道他来江宁的目的绝不简单。慕容氏,晋国曾经的屏障,唐国百年来的死敌……他昔日的对手。 华裳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一诺,”拽住袖子的手晃了晃,“他回来了。” 赵一诺浅浅地应了一声。 “我本来应该觉得高兴的,”她继续说下去,“我本来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肯看我一眼了……” 赵一诺这次没有应声,华裳过了很久才发现。她抬起头惊慌地看着他,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承认我喜欢他,我一直都喜欢他,可是我——” “不要再说了。”赵一诺侧过脸去,双唇紧抿,那神情是华裳从未见过的清冷与黯然。 “一诺,一诺,”她焦急地说,却语无伦次,“我——” “言若自知不是长公主殿下意中人。殿下无需担心,言若自当遵守承诺,三年之期一到——” “一诺——” “三年之期一到,微臣自会向陛下请旨和离——” “一诺,我其实——” “殿下身体不适,还是早些歇息吧。微臣先行告退。”他匆匆行礼准备离开。 “一诺!”华裳站起来从他身后抱住他,少女温热的身体贴在赵一诺上,他身体一僵,“我其实是喜欢你的。”表明心迹的话脱口而出。 “我其实是喜欢你的。我承认我一开始是被你的外貌吸引,可相比你的外表我更喜欢你的心。我喜欢你听我说话本时安静的样子,我喜欢你拿着书卷认真的表情……我知道你有你不得不背负的东西,我愿意和你一同承担,我甚至可以容忍你的心意里掺杂着一些权谋,我可以不在乎这些……但你不要离开,好不好?”华裳心里急切,这些话几乎是倾泻而出。 赵一诺轻轻扯开她的手,慢慢转过来,对上了华裳恳切的目光。 “好。”他说,将华裳揽入怀中,没有注意外面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华裳顺从地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一诺,我不知道与臣哥哥怎么成了晋国的客使,这里面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我求你,先不要把这些告诉陛下好吗?”她低声求到。 如果李珏知道陈雨就是云家养子容与臣,容与臣和云家都会有危险。赵一诺一眼便看清楚了华裳的想法。果然,她为了云家、为了容与臣怎样都可以。苦涩在心中蔓延开,但他嘴上还是说:“好。” “你保证?”华裳抬头追问。 “一诺千金。”一双静眸似乎要将她望穿。华裳生出心虚的感觉,无奈赵一诺将她圈得很紧。她挣脱不出,只得看着他的唇越靠越近。 他最终在她额上留下一吻,无言离去。 华裳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了心绪。她瞥见窗下压了一张叠好的桃花笺。她走过去、展开那张桃花笺时,心中只觉得沉重难过。 可她还是看了。她不得不看。 “明日未时,华严寺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