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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西江月

第九幕西江月  不成雨暮与云朝  又是韶光过了    新出场:  商菀青羲和商氏宜字辈幺女,云华裳表姐    时间拨回到了这年的三月,就在云氏二女的死讯传出后不久。这消息来得突然,却也在人意料之中。那二女是云家掌事人云青柏续弦过门时带进来的,按说和云家并无瓜葛,却稀里糊涂地成了云家的女儿,还得到了云家上下的一致宠爱。云青柏原配夫人崔氏的母家看到这架势一度很忧心,明着暗着给了云青柏不少警告。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原配崔氏的儿子云华昭依旧是云家唯一的儿子,那二女云华裳依旧是个病秧子,整日守在闺中。    云家的生意铺的极大,这消息在云家的地界也传的极快。毫无疑问的,这位病弱女子的死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尽与布多少钱一匹、东街李家又娶了第几房小妾这样的消息掺杂在一起。    如今,这消息还未传到晋国都城洛阳。这几日阴云一直笼罩着洛阳城,雨却迟迟不肯落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弄得人心烦意乱。    一名蓝衣女子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到了晋国的都城洛阳。她穿着霜色交领上襦,绀青高腰襦裙,宫绦上系着一枚莲花玉佩;一手挎着包袱,一手拿着一把油纸伞。虽然是寻常打扮,她身上的超脱气质却能使人眼前一亮。    她的身上有明艳,有清灵,有傲然,更有嘲弄。她不属于这红尘乱世,却不知为何偏偏要搅进来。旁人以为她早已深陷其中,却不知她是最清醒的那个,始终以微醉的姿态看着风云翻滚。即使是一瞬生死、一夕离合,于她心中也只不过是雁过无痕。    进了城,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一座府邸前,和那守门人低声说:    “我来见容与臣。”声音虽低,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守门人一愣,似乎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躬身说:“娘子可有信物?”    年轻女子把宫绦上的莲花玉佩递给那守门人。那莲花玉佩反面刻着“宜青”二字。    守门人看过后神色恭敬,将她迎入府中。    洛阳虽地处北方,但此处府邸却被修整得很有江南园林的韵味。商菀青一边打量着府中景色,一边款款走到梅花堂,目光穿过半开的窗,饶有兴致地看着里面的公子作画。    那是名极俊的公子,俊到只能让人叹一句“公子世无双”,世间一切颜色到他身旁都会沦为陪衬。商菀青脸上的惊叹之色一闪而过,便脚步极轻地进去了。    这名公子似乎沉湎在某种极力压制的情绪中,并未发现这名不速之客。商菀青随意扫了眼那幅被细细描绘的工笔画,开口道:    “公子在缅怀故人。”    容与臣笔下一顿,并未抬头。这时又听到商菀青幽幽地说:“如果你知道那人不在了,还会有这般雅致吗?”    描着黛眉的笔一下子没有收住,墨汁晕染开。可惜了一幅好画。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三月初七,余和云氏二女华裳,殇。”商菀青盯着他的眼眸慢慢说道,似乎很满意他露出的惊慌。    “这不可能,不可能,”容与臣失态说道,“夫人明明说——”    “姑姑确实说过只要你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永远都不会有事,”商菀青说,“可是在她心里,你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吗?”    “夫人医术高明,怎么会让裳儿出事?”容与臣语气激烈。    “为何不会出事?”商菀青语气嘲讽,“从你离开云府的那一刻起,你就知道她一定会出事,对不对?”    “不会的,不会的,”容与臣兀自摇头,踉跄着走到墙边的书架,“她不会出事,绝对不会出事!你在骗我!”    冰冷凶狠的目光直冲向菀青,商菀青心下一震。那目光渐渐缓和,最后竟带上了乞求的意味。    “我为何要骗你?”商菀青说,从包袱中掏出一个金累丝镶红宝石镯子。容与臣认得那个镯子,那是华裳八岁生辰时祖母孙氏送给她的。华裳很喜欢,也为了讨老人欢心,便一直戴在手上,不曾摘下来。    “桃花佩呢?我记得她——”容与臣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    “自是和她葬在一处了,”商菀青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最后一丝幻想,“你若不信可以去余和云家,全府上下都挂着白绫。云华裳已过十五,倒也不算是夭折。云家墓地已有了一块新碑,上面写着‘余和云氏二女华裳之墓’。”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天色阴沉,已有细小的雨滴落了下来。    “裳儿,裳儿。”容与臣眼睛湿润。在那个被鲜血染红的冬天之后,他已经很多年不曾落泪了。    “裳儿……终是我对不住她,”他低低地说,“她本该平安一世,本该寻一个对她好的男子安稳度过一生……”    “你哪有对不住她?”商菀青反问。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经不起反反复复的打击,我早就知道的,可还是——”    “不,不是这个,”商菀青走上前去,“你知道,她不是身体不好,而是身中奇毒。此毒名曰‘无情’。”    “你怎么知道?”容与臣警惕地问。    “我为何不能知道?”商菀青兴致很好,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无情是我羲和商氏先祖商翎所创。无情者服之,终生无事;有情者服之,唯死可清。当然了,世间万情皆可引发此毒,但男女之情方为上佳。更奇特的是,此毒会与人相伴一生,时时复发——”    “你闭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听得人觉着心凉。    “你都知道,可你还是走了,不是吗?姑姑和你说,要么你留在云家,娶华裳为妻,一生一世都不负她;要么你就一走了之,再也不要回来。你当时可是干干净净地走了。现在木已成舟,再后悔再愧疚,又有什么用呢?”    “那你要我如何?难道你要我娶了她,在南唐顶着云府的名头寄人篱下苟且偷生过一辈子吗?难道慕容府上下三百二十七人的性命就这么白白地牺牲掉吗?难道我慕容一族数代忠君英名尽毁,后代史书之上只能留得罪臣叛将的评价?你让我死后有何颜面去见母亲、去见父亲,去见列祖列宗?”    容与臣言辞激烈,气息难平。慕容、慕容,这伴他十年的姓氏,这午夜梦回的姓氏。慕容,曾经是多少晋国男儿向往的神圣所在,曾经是多少晋国子民心中的骄傲与最坚固的屏障,如今却变成了一个禁忌,一个耻辱。    他犹记得当时母亲倒在血泊中对他说的话。她用颤抖着的手把从不离身的桃花佩递给他说:“辰儿,去余杭……唐国的余和,去云府找如月……活下去……为了娘,为了慕容……”    他含泪接过,重重地点头。娘把他交到了自己姐妹的手里,安心地去了。    年关将近,各家都在欢喜着准备过年,洛阳城中唯有慕容府一片败落无人敢言。那一年,他十岁,他的名字还是慕容宇辰。    从那时开始,他再也不能骄傲地说,自己是前燕名将慕容恪的子孙。亦不能说,宇,天地也;辰,光阴也;宇辰,天下四合古往今来也。    淅淅沥沥落在梧桐叶上的声音,隔断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年父亲确实败了,”容与臣说,“可赵阳赢的就光彩吗?他知陛下疑心慕容氏,便使计离间。洛阳慕容府满门抄斩,父亲却还在信阳关浴血奋战!他再将这一切告诉父亲……若不是这样,父亲怎会败给一个无名小卒?”    “赵阳确实胜之不武。可至少他赢了,他保住了自己的家国子民,谁又会在乎他是怎么赢的?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并无过错。”    “难道我们就有过错吗?慕容氏何时叛过,何时反过?”    “你们也没错,”商菀青语气略带无奈,“想要一统天下,挣点功名,何错之有?只是可怜了我的小表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若说谁最无辜,那非她莫属。”    “你顾及慕容氏的声名,顾及枉死的家人,唯独没有顾及华裳。我这次被姑姑叫去余和,也是为了给她治病。我可是看到了她最后的日子是怎么度过的,”商菀青一边细细道来,一边留意着容与臣脸上的表情,“春日天气反复得厉害,病情自然也容易反复。真是可怜哪,最后意识都不清醒了,还在一直叫着‘与臣哥哥,与臣哥哥’。看着她那副模样,连我都有些动容……”    容与臣静默着,片刻才冷冷嘲讽道:“你会动容?”    “人生虽如戏,自有动容时,”菀青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本姑娘千里迢迢地跑过来,能不能别冷言冷语的,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    容与臣没搭理她。他兀自听着雨打梧桐,拿了狼毫笔,痴痴地看着那幅画。    墨已经晾干了。若非刚刚那一笔,我们还能看到少女的明媚笑容几乎被分毫不差地描摹下来。容与臣执了笔,静思片刻,给少女画上了一层刘海。    还是一样完美无缺。容与臣又执笔写下题词,商菀青凑上前来。    “你无法否认,是你害死了她。”她说。    这一次,容与臣的手很稳。他搁下笔,流露出的脆弱情绪早已重新敛回眸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直视着商菀青的眼睛,声音低沉坚定。    他留下画离开了,背影如同上次离开余和时一样决绝。菀青的目光扫过画中的题词。蹊跷的很,竟和画作全然无关——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伴着雨的背影总是格外寂寥。在这雨声的洗刷下,容与臣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    其实,他心中有一个夙愿,一个他人不曾知晓——甚至连商菀青都不知晓的奢望。他一直在想,如若这一切都结束,他还能否回到余和,找到华裳……他知道华裳的心意,他笃定她的心意是不会变的。他将许她一世华裳,永生相守。    桃花佩,美人裳。我有琴瑟,只待卿成。花落春仍在,香魂断何方?    这世上,若是没有华裳,又要与臣来做什么呢?容与臣早就不在了,他在三年前目送华裳回城的长亭中就不在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晋国枢密使陈雨,师从紫金光禄大夫宇文轩,年二十二便位极人臣,是晋帝手中那把沾染无数鲜血、最锋利最顺手的剑。    三月廿六,晋国枢密使陈雨任使节,率使团出访唐国。    在官道上,陈雨和侍从分别骑马走在前面,似乎是刻意和后面的人分开了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刚好能让他们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    “此途凶险啊此途凶险,”侍从打扮的人说,“阿雨,你一定要小心啊!”    此人语气极为懒散,又隐隐带些幸灾乐祸。陈雨已经习惯商菀青以各种面目出现在自己身旁——旧友、侍卫、婢女,甚至姬妾;他也习惯了她说话的语气,就算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她首先做的一定是冷嘲热讽而不是救死扶伤。    虽然,她一直在帮他,帮他收集线报、出谋划策,帮他一步步走向复仇之路的终点,也不求什么回报,总是漫不经心地说着什么“匡扶天下”的大道理,但是,每每感激的话涌到嘴边,商菀青就像是提前感知到了一般说:    “想感谢我?不如你以身相许吧!我看你生了副好皮囊,也不算是个草包……”    士可杀不可辱,于是他脸色铁青转过头闭口不言谢。    至今他也不明白,商菀青在他身边到底所图何物。他也不明白,他为何能容忍她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她最初下在他身上的毒早就没有了,他早就不用受制于她了。也许是这张欠嘴总能说些中听的人话吧,比如说现在——    “这次去江宁,一定要小心一个人,”商菀青说,“赵言若。”    “我知道。”陈雨说。那份用朱砂写的鲜红名单上,只剩下了赵言若一个名字。他怎会不知?    “不,你不知道,”菀青懒洋洋地说,“你只知道他是你的仇人,却不知道他的厉害。”    “我当然知道,”陈雨冷笑,“那离间计便是他出的!”    “那一年他九岁,现在他二十一岁,”菀青悠然说,“你可知一年前云间堂对他的评语?‘若为皇族,必成明君;若为人臣,必成良相’——这么高的评价,可是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    “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点评的嗜好。”陈雨说。他很想问问商菀青,自己的评语是什么。只是碍于面子,这话没能说出口。    “想知道你的评语?”商菀青转过头来打量他几眼,转而笑道,“若为女子,绝色倾城;若为男子,绝色倾国。”    陈雨抿紧唇不说话。    “这是我说的,自然比那些长老说的要靠谱,”商菀青大言不惭,“听说唐国太后也不过四十几岁,我觉着你给她当个面首就不错。不过是出卖点色相而已,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张宜青!”陈雨咬牙切齿地说,不料自己吐出了这么一个名字。    商姓少见,张姓常见,加之两姓发音相差无几,故而商菀青在外常称自己姓张;而“宜青”是她录入族谱的本名,“菀青”则是这个家伙觉着合适自己改的。    商菀青一愣,终于回归了正形。“你想借刀杀人,徐太后何曾不想?她想除掉赵言若不难理解,赵言若于唐帝,如同你于晋帝。更何况,李婠看赵言若不顺眼也很久了。但是她先动广陵长公主……”    “感情就像□□一样,浸透得越深,发作起来便越厉害。如果南帝发现长公主是个冒牌货,而这个长公主又是赵言若带回来的。南帝会如何想?”    “徐太后不可小觑,她让你和长公主比剑,一定另有缘由,”商菀青沉吟道,“当年唐景帝设计她此生不能生养,她便能除其所爱,把四皇子养在自己名下。广陵长公主,无缘无故消失多年,却又在此时出现……是机缘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陈雨从前听商菀青说过拾翠殿一案。身为皇后的徐婰之膝下无子,平民出身的张贵妃却有一子一女。徐婰之意欲去母留子。她派靖国公府死士刺杀张贵妃,又在那日让靖国夫人邀请四皇子去靖国公府上做客。景帝李珩未必不知是徐婰之对贵妃下的手,可碍于徐氏的权势一直隐忍不发。李珩能忍,李珏也会一直忍下去吗?那可是……和自己一样的杀母之仇啊。    “不管是否是巧合,此去江宁,必除赵氏。若除赵氏,赵言若首当其冲,”陈雨冷冷地说,“广陵长公主……无非就是南帝的妹妹罢了。我在这条鲜血铺就的复仇之路上已然走了三年,死于非命者不计其数,再多一个又有何妨?”    陈雨的冷酷并未使商菀青觉着不适。她只是轻轻蹙眉:“唐国那边,自然要上心;但是晋国……你且安心去罢。”    商菀青凝眉思索着。陈雨突然看过来说:“你一个女孩子家——”    “你担心我嫁不出去?”商菀青接道,“我自是嫁不出去的,我也不愿嫁出去。这世上哪有女子一定要出嫁的道理?女子又为何一定要屈居于夫君之下?我要得到的,一定是这天下最出色的男儿。我定要把他风风光光地娶回羲和山!”    陈雨轻斥:“自古夫为妻纲,你这话成何体统?”    商菀青突然看过来,那目光是陈雨从未见过的温柔。    “阿雨,你看这么多年来,我帮了你那么多,你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她娇媚地笑着,“不如,你和我回羲和山,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也不在你身上试毒了……”    “滚!”    “真是兔死狗烹、以怨报德啊,”菀青摇头慨然叹曰,“你最多只是我下山游历的作品而已。想多了想多了。”    陈雨默然。他拥有的一切,都不值得商菀青回头看一眼。商菀青出身羲和商氏。羲和商氏虽然没什么名气,但其所执掌的云间堂在江湖上却是人人尽知。商菀青此番下山若是成功完成任务,回去就是云间堂少主。至于她要完成的是什么任务、这任务和他有什么关系,陈雨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骑着马。商菀青还在想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广陵长公主,陈雨刚才叫的那声“张宜青”时不时地蹦出来扰乱她的思绪,她转而又想到商如月那么迅速地把云华裳送回羲和山……似乎有什么关联是她没有想到的……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多年前的隐秘,而这隐秘对她都是隐瞒的……    商氏,张氏……    “你可知李珏生母的名讳?”商菀青突然问。    “唐国妃子的名讳,我怎会知道?”陈雨不以为然。    商菀青难得的没有反击。她陷入了沉思。    十二年前,张贵妃被靖国公府死士所杀,公主李琬生死不明。说起来,那段时间江湖上离世的人物也不少。光是上了《天下美人志》的江湖美人就没了两个——嘉月山庄白款梅和云间堂商如英。然后是百花楼的花无风……    商如英因练功走火入魔离世,可一向和她姐妹情深的商如月不久后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嫁给了云青柏做续弦,还收养了两个孩子,容与臣和云华裳。容与臣是白款梅的儿子,那云华裳呢?还有她身上的毒……商如月那么尽心尽力地医治她,不可能是只凭良心……    商菀青这才发现,云间堂对那段时日的记载总是不甚明了。所有的事件都纠缠在了一起,让她理不清楚……    陈雨正享受着难得的清静,突然被抛过来的一个物件险些砸中脑袋。他接过一看,发现是商菀青身上的那枚莲花玉佩——和华裳身上的那块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刻的名字不一样。    他刚想说什么,却听商菀青说:“我要去查一件事情,你可别一不小心死了!”说完一扬鞭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商菀青向来来去匆匆,换做旁人是失礼,到了她这却成了潇洒。商菀青走了,她带来的消息还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这一晚使团住在了一处临江的驿馆,预备明天一早渡江。陈雨晚上在床上和衣躺了近一个时辰,还是睡不着,便从窗户翻出来,身形如鬼魅。大概连晋帝石睿都不知道他有这么好的身手。    一弯新月挂在树梢,陈雨轻轻跃上。在三年前的某个夜晚,他刚刚离开余和,也是这样坐在树梢上,在心中思念着那个他一天天看着长大的女孩。    他第一次见到华裳的时候,她还那样小,却敢朝他怯怯地走来。这以后他才知道,华裳是看中了他手中的胡饼。还那样小,就那么馋。想起来流口水的华裳,陈雨很想笑,但那个笑容却始终不肯出现在这张冷峻的脸上。    如果不是那一次在香园的意外,或许他会在云府停留更长的时间。他在树下又梦见了阿娘带他逃出洛阳的情形,又梦见了一家人在他面前一个个倒下的情景……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那人压在了地上。    待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被压在身下的华裳。十二岁少女的唇很软很甜,他竟会眷恋……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逃似的离开了那里。    更加碰巧的是,这一幕被商如月看到了。陈雨一向对母亲的姐妹、自己的这位养母心怀敬畏。商如月说:“与臣,你知道裳儿对你的心意,但我也同样知道你的志向。你要走的是一条凶险之路,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你知道裳儿的状况,我绝不能允许她去冒险。”    “如果你能许她一世安稳、永不相离,我便将她托付于你。如果你不能,那就离开,越早越好。”    母亲曾说过,在她们四个结拜姐妹当中,隐蓉随心所欲,如英性情温和,如月性烈如火。他在进云府后,面对商如月的淡然曾疑惑过。在这一刻,他豁然开朗。    见他沉默,商如月心里便有了答案。她说:“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已替款梅将你抚育成人,也算不辜负她在天之灵。如此,你过几日便离开吧。”    那晚,他悄悄溜进了居裳阁。华裳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如月说,她身上的毒性发作了,虽然状况凶险,但看起来就像陷入了沉睡一般。    他伸手想抚上她的面颊,手终是停在了半空。    如果不能许她一世安稳、永不相离,那就离开,越早越好——商如月说。    是啊,如若我们终不能在一起,那又何必相互纠缠,苦苦相思?    月光映在华裳的脸上。“素出皎兮,佼人僚兮……”他出声说,看到她的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没有睁开。    两日后,他同云青柏与商如月道别,牵着马,出了余和。在城外的长亭处,他勒马停住。    他登上长亭,眺望着余和城。他不知道自己在怀望着什么,他本应离开,彻底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以后会有另一个男子和她厮守一生一世……想到这里,他觉着气闷。    就在这时,少女骑马飞驰而来,神色坚定,衣袂翩飞,犹如天降。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何会爱上华裳。    她可以鲜衣怒马,她可以沐在阳光下毫无掩饰,她可以拽着他的衣袖爱得肆意。    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艳羡,就像是一个濒死之人眷恋着游鱼飞鸟。    华裳终被华昭带回去了。她会看到他留给她的桃花佩,但她永远都不会发现掩藏在其中的秘密。    愿许卿,一世华裳、永生相守。    而现在,无论是容与臣还是云华裳,都不再存活于世。这句本不该存在的誓言,也再不会有人知道。    江边,明月弯弯,夜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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