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相见欢 暮雨轻烟 魂断隔帘枕 新出场: 商如月余和云家夫人,云华裳养母 赵一诺唐赵国公府长子,唐正四品下御史中丞,赵国公原配贺氏之子,年二十二 赵一乔 唐赵国公府三子,赵国公原配贺氏之子,年十五 徐清秋 唐靖国公府嫡长女 画棋、画书 云华裳贴身丫鬟 华裳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单丝罗床帐,是她幼时父亲从剑南道带回来的。单丝罗织成工丽,轻薄异常,最适合做床帐了。帐边用金线绣牡丹卷草纹,帐顶吊着一个绣着牡丹的香包。里面塞的是阿娘做的安魂香。自从与臣走后她常做噩梦,阿娘知道了以后就教她做安魂香,让画书挂在床帐上。 华裳头一转,看到了旁边正在收拾银针的阿娘。阿娘商氏如月,原是一名行走江湖的女侠,是出了名的美人。据说她和父亲在羲和山相遇,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一见面阿娘便对父亲大打出手。父亲会些武艺,但也躲得狼狈。如此两人便算是相识了。 两人大婚时的情景华裳听很多人说过,那一天余和城内所有的云家商铺都挂上红色绸缎,得素楼更是大摆流水宴三天。云府张灯结彩,所有房舍修葺一新。流香小榭的沉香木护栏、花厅的夜明珠摆设、香园辰良亭,都是那时的产物。 商氏刚过三十岁,仍然风韵犹存。 “裳儿醒了”,商氏慈爱地说,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画书,拿药来。” 侍女画书端过一碗棕褐色的药汁。商氏接过,一勺一勺小心地喂给她。 “阿娘,”华裳喝完药,声音低哑,“今天是什么日子。” “你睡了有一阵子了,”商氏说,“再有三日便是花朝节了。” 花朝节是余和除了上元节和上巳节以外最热闹的节日了。花朝节始于武后,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举行。虽为百花生日,但唐人偏爱牡丹,一盆名贵品种的牡丹往往有人千金相求。随着气温逐渐升高,牡丹花期提前,花朝节到此时正逢牡丹盛开的时候,主角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牡丹。其中以江城、余和和江宁三地为最。 祝神庙会、游春扑蝶是花朝节的传统活动。经数百年的发展,花朝节又多了些新鲜的东西。在各地,花朝节均以官府举行的斗花会为开端,中间是花神庙演戏娱神、正则书院与振理书院的六艺岁试,以寻诗会为结尾。 相比之前的活动,花朝节的收尾寻诗会才是最精彩的。花朝节自二月十五始,至二月末结。寻诗会从二月廿六开始,可准备工作从二月十五就开始了。 二月十五,官府门口会摆出一个大木箱,征集写在木牌上的诗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皆可写在纸上投进去。当然,这诗句也是有要求的,须是五言诗或七言诗,以爱情为主题,对仗工整,格律精准。 官府自然也会从名篇和历代寻诗会佳句中筛选出一些句子,比如“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两句分开写在两个木牌上,上句木牌着青色,下句木牌着红色。在二月廿五,衙役们会把这些写好诗句的木牌投入城内清心湖中。 全城的未婚男女都会在这一日齐聚湖边。参加当然不是强制性的,可寻诗会已经成为了一种风尚,岂能不去?参加的男女每人需从官吏手中抽一张木牌,对号入船。每只船上有两男两女。男子负责从湖中拿青色木牌,女子拿红色木牌。若是上下凑成了一对,并且双方正好情投意合,便可凑成一对,父母双方不可干涉。 各地官员曾无数次上书条陈寻诗会的各种弊端,譬如耗费太大、场面混乱,但每次都被驳回。官员们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有人想到了大唐开国皇帝的遗诏,才恍然大悟。 高祖曾错失最爱的女子,感慨万分,遂特给天下有情男女一个冲破一切世俗约束结为眷侣的机会。 各地官员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想着开国已有数百年,便明着暗着地给寻诗会设障碍。比如有一年,余和郡的寻诗会竟办到了西湖上。西湖虽美,可一望无垠。木牌这么小的东西,让人上哪里去找? 不凑巧的是,那一年的余和寻诗会,当时的晋陵公主、如今的晋陵大长公主也参加了。大长公主回宫向父亲哭诉,竟说到了皇室的颜面上。龙颜震怒下,余和郡太守被革职流放岭南。自此,再也不敢有官员轻视花朝节寻诗会了。 从前的花朝节华裳都是参加的,但只会参加六艺岁试——这也是与臣哥哥唯一肯陪她参加的活动。倒是华昭,从寻诗会回来就和她说哪家的小姐漂亮,让她好一顿嘲笑。 前两年的花朝节华裳都没有去。画琴几个小丫头去了,回来以后各个都红着脸,什么也不肯和她说。 今年的花朝节华裳并没有什么打算。画琴几个丫头又溜出去了,回来以后只和她说了说斗花会上云家参展的那几株姚黄魏紫。父亲去年便从洛阳订了这几盆牡丹,就是想着留到牡丹斗艳会上一展风采的。 “云娘,咱们云府的那几株牡丹真是大放异彩!”画琴和她兴奋地说,“你没看到那王太守有多震惊!” “不过还是崔家的欧碧夺得了头彩,”画书浅笑道,说起崔家来并不显尴尬,“崔家已经连续好几年摘这个彩头了。” “云娘,您今年还是不去寻诗会吗?”性子内向的画棋怯怯地问。 “寻诗会?”华裳懒懒地说,眼神从手中的话本挪下来,思量了一下,“那就去吧。” 几人惊讶地看着华裳,面面相觑,却没有多问,生怕揭了华裳心中的伤疤。云娘因为容郎的事情大病一场,许是现在已经想开了吧,她们想。 在决定要去的那一刻,华裳就意识到有一种东西要从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若执念于此,又能怎样呢?她苦笑。与其逃避现实,还不如学着面对。或许时间久了,就遗忘了。 更何况,与臣从来直把她当成妹妹的,她也愿意一直做他的妹妹。 宫绦上的桃花玉佩色泽充盈,静静反射着屋外的亮光。华裳望向窗外,神色迷离。 因着华裳开了金口说要去寻诗会,画琴几人都丝毫不敢犯懒,一个个比要去看六艺岁试上的书院才子还要激动。她们想着自己如花似玉养在深闺的云娘终于肯出去走走,心中很是欣喜。府里的长辈们听后也松了口气,默许了这件事。 二月廿六清晨,晨钟还没有敲响,几个丫鬟便起来了。华裳迷迷糊糊间被从床上拽起来,由着她们给她梳洗打扮。 穿什么衣裳三个丫鬟几天前就定好了,本要给华裳过目,但华裳兴致缺缺,画书就没再说什么。一番折腾下来,华裳穿月白色缠草牡丹纹杭罗交领上襦,茜色散花绫流仙裙,戴金累丝镶红宝石镯子。宫绦上依然系着两枚玉佩——一枚莲花,一枚桃花。 还没睡醒的华裳被拖到了铜镜前,先用浆水与熏香过的豆面洁面。画琴扶着她的身子,画书梳发,画棋点妆。待华裳再次睁开眼睛,画书和画棋都已经完工了。铜镜中的少女梳垂鬟分肖髻,戴金累丝嵌宝蝴蝶钗、桃花花饰,着梅花妆,画远山眉。画棋见她脸色不太好,又抹了少许胭脂。 见华裳这个正主总算清醒过来,丫鬟们松了口气。画书端来早膳,华裳用了后起身要走。画棋见外面有些冷,又给她拿来一件兔毛镶边浅粉色绣花比甲。 待华昭带着华裳出门时,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他们坐着马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清心湖。他们到时,已有郎君娘子领到木牌了。 华昭先去领了木牌,上面写了“景云”二字。另有三块木牌也是以“景”字开头的,表明四人在一只船上。那只船便叫“景”字船。 华昭催着华裳去取木牌。因为木牌须本人取,还要登记姓名。木牌数量有限,去晚的话就没有了。华昭就有这样的惨痛经历。 见华裳愣坐在那里不动,华昭也没再催。他嘱咐了华裳几句,又交代了驾车的家仆,便独自一人神清气爽地去找“景”字船了。 家仆把马车停到了道路一旁,华裳还是看着车外。华昭已经不在身边了,她有些接受不了这陌生的环境。她和与臣、华昭一起长大,虽然在他们二人面前胆大妄为,可一出了门就安静下来。华昭曾罕见的文绉绉了一把,说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现在,脱兔也被外面的阵仗吓得不敢动了。直到湖边的船陆续开走,外面的家仆催促,华裳这才慢悠悠地下来。其实,她挺希望木牌都被拿走了,这样就不用和一群陌生的人坐在一起了。 她到岸边时,只剩下两只船了。等她写完姓名取了木牌,其中的一艘已经轻巧地驶远了。华裳在心中暗暗祈祷,另一艘也快些开走吧。于是她慢腾腾地往前走。等她走到船前,一个少年刚好从船里钻出来。 少年着湘色菱格朵花纹直裾锦袍,拿一把水磨玉骨折扇,扇骨上雕着诗作,下坠一块白玉坠子。少年的样子令华裳想起了华昭——都是一副富家贵公子的样子。只不过眼前的这位更有大家风范。 “某‘淑尤’。敢问娘子可是淑美?”少年作揖礼问道,说着一口纯正的江宁洛下音。 华裳手中的木牌上有“淑美”二字。女子的闺名不方便被外人所知,便可用木牌上的名字代替。木牌上的名字也都是有来头的,比如说“淑美”出自《洛神赋》“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淑尤”出自《楚辞》“绝氛埃而淑尤兮,终不反其故都”。华裳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只行礼道:“正是。” 少年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同上了船。 华裳上船前,船上已有了一男一女。女子正说着话,男子静静地在一旁听。见他们来了,女子住了口,两人一同看向少年和华裳。 男子看向华裳的时候,华裳心神一晃。男子的眼睛和她以前看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不一样,没有华昭的痞气,没有与臣的深不可测。那双黑色的眸子干净透彻,似乎周围的任何事物都不能打扰他。 在被男子的眼神吸引的同时,华裳也注意到了他的衣着相貌。男子穿一身水色菱花纹衣衫,眉清目秀,清贵淡漠。见华裳这样打量他,他丝毫没有露出尴尬或恼火的表情,只是脸上透露着疏远。 “既然人都到了,咱们就快走吧。”女子开口道,惊醒了沉迷于美色的华裳。被发现的华裳也不尴尬。她看向那名女子。那名女子着男装,浅苍色的外袍上绣着繁复华丽的缠枝花卉纹。她双眸带笑看着华裳,眉目间带着果断与英气。 “是,清姐姐,”少年拿起了桨,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清姐姐,这位是淑美。”他得意地介绍道,好像自己立下了很大的功劳。见他这个样子,华裳虽觉着心里不舒服却也忍俊不禁。 被叫做“清姐姐”的女子莞尔道:“某徐氏清。” 华裳还未反应过来,少年已经急道:“清姐姐,你要说‘淑清’!”想来女子手中的木牌是“淑清”——善良清正,倒是很适合她的气质。 见少年这幅架势,似乎一定要坚守这个规矩到底了。心思转了转,华裳已有了注意。“徐姐姐好,儿云氏二娘。”她笑着说,双眸弯成月牙形。 淑清旋即对少年说调侃道:“一乔,这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何必如此计较呢?” 少年还欲争辩,不料华裳此时说:“原来你叫一乔呀。”她揶揄道。 淑清叹了口气,对面的男子唇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他们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只见少年放下船桨,拿起折扇,悠悠说道: “有‘乔’字又如何?乔,高而曲也。《列仙传》云: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太子晋十五岁与师旷谈礼乐射御,博学多才,对答如流;谷、洛二水泛滥,太子晋又上谏力陈壅堵之弊。唐代名相房乔于乱世投明主,辅佐玄宗数十年,有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又焉能因东吴二乔认为名‘乔’者皆女流之辈?” 少年的样子十分正经,又自认为风流倜傥。淑清忙道:“姑娘不必理会他。这套说辞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我们听都听腻了。” 华裳抿嘴一笑,又有了鬼主意。 “儿才学疏浅,只是想起了今天来清心湖的路上热闹极了。有人喊‘一瞧一瞧啦,鱼羹新鲜出炉啦’。” 少年一笑,也不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说:“我早知余和的鱼羹有名,却不知道哪里做的最好。不如二娘替我们几人推荐几个吧。” “你这人倒有趣,”华裳边说边打量着少年,“谁不知道余和得素楼的美食无人可比?你去吃一次便还会想着下一次了。”得素楼是云家的产业,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染上了一丝骄傲。 “我们住在得素楼已经好几天了,”少年苦恼地说,“那里的饭菜我已经吃腻了。正愁没有地方去呢。” 华裳心中一惊。云家的得素楼并不是客栈,但也确实有几间预留的客房。一是为了自家人使用,二是招待一些特殊的客人……一些不便于住进云府的客人。 有什么人是不便于住进云府的呢?华裳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们几眼。很显然,这几人互相都认识,而且并不是余和本地人。 “得素楼可是个好地方,”华裳笑道,用纤细的手指划了划水,撩起一串水花,“公子若是连得素楼的美食都吃腻了,这余和城内的酒楼也没有能入得了你的眼的了。” “说的也是呀,”公子一乔感慨道,“江城望仙阁,余和得素楼。山明清风乐,江宁长乐宫。美食吃来吃去,也就这么几家,还不如看看江南的美女如云呢!”他似乎已经沉浸其中了。 “余和城内有这么一句话——‘芙蓉舞,绿绮曲,西湖美如画’。公子若是有兴趣,不如去西湖。那里的景美,人更美!”华裳意犹未尽地说。 华裳说完很久,才发现船上没人说话,显得过于寂静。那位不知姓甚名谁的公子还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划桨,淑清和公子一乔都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 “那个,我曾经和二哥一起去过,”华裳不好意思地笑,在心里默默和华昭说了句对不起,“真正的美,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欣赏,又何必拘泥于礼教呢。” “有道理,”淑清若有所思地看向男子,“言若,你是大哥,不如带我们去西湖一赏美景?” 男子终于转过头,开口道:“淑清若想去,一诺愿意陪同。” “好啦,大哥,不要为公事所累嘛,”公子一乔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可以让淑美帮忙带路嘛。她一定愿意的,对不对?”他又转向华裳。 “我家在西湖上有画舫,不如邀各位一同前来,”华裳一击掌,“到时候邀绿绮台的楚楚都知①弹一曲‘春江潮水连海平’,再让芙蓉池的红莲和白莲姑娘跳舞助兴。素华倾流,湖面粼波。现在正是春日,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那真是太妙了,”公子一乔也来了兴趣,“如果此时有西湖龙井,用冬日梅花上收集的雪水煮。” “少不了你的,”华裳兴致勃勃地继续说下去,“想必你们来余和已有一阵子了,不如让我尽地主之谊,邀你们共赏西湖婵娟吧。” 见他们还有些犹豫,华裳心下明朗:“儿余和云氏二娘,小字华裳。各位既住在得素楼,便是我云府的客人。我岂能置之不理呢?” “你就是传闻中那个一直在养病、神龙不见首尾的余和云氏二女呀,”公子一乔打量着她,惊讶地说,“我看你气色还不错,不像是重病在身的样子。” “一乔,不得无礼,”淑清轻声斥道,“女孩子家哪里容得你这样打量。” “她哪里是一般女孩子家,”这次换做一乔不满了,“简直就是个翩翩佳公子嘛。我说淑美,你这样一个妙人怎么能叫‘华裳’这种俗气的名字呢。华丽的衣裳——一点都不风雅。” “大俗即大雅,”华裳淡定地说,“况且我曾经也有你说的那种风雅的名字呢。” “愿闻其详。” “我幼时曾有一乳名‘琬儿’,取其美玉的意思,”华裳说,“不过后来我长大了,这个名字大家也都不叫了。” 一诺的眼神一下子移了过来,落在她身上。他看她的神情很奇怪,让华裳觉得很不舒服。为了岔开话题,华裳说道:“今日寻诗会是为了找木牌。我们若再这样闲聊下去,怕是到下月也找不到了。” “找不到木牌又如何?难道淑美姑娘看上本公子了?”一乔道,“若是找到木牌,淑美便跟了本公子如何?”他坏笑道。 华裳斜睨着他说:“如果找到木牌,你到我云家做个上门女婿,我还是可以考虑的。”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淑清说,“华裳,他们二人都在划船,找木牌的事情就咱们两人做吧。我比你年长,一会我拿青木牌,你拿红木牌,如何?” 华裳刚想说好,一乔就说:“淑清姐姐,你们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就算找到了,是你和大哥在一起呢,还是我和淑美姑娘在一起呢?”这话说得淑清一愣,眼角瞥向一旁安静的男子。 “你在来清心湖之前,不是说体察民情,重在参与吗?”一诺突然开口道,“她们二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做。” “对呀,我也是头一次来寻诗会呢,怎么可以错过呢?”华裳兴奋地说,“大不了我们最后把木牌赠给一对有情人,还可以成就一段好姻缘呢!” “你倒心善,”淑清说,“那我们开始吧。” “等等,”一乔掏出一本装订精良的小册子,“这本《牡丹诗抄》汇编了本次寻诗会所有的原创诗词。你们把木牌上的诗念出来,我和大哥帮你们看着。” “你是怎么拿到的?”华裳惊奇地问。 “从路边小贩手里买的,”一乔喜滋滋地说,“花了我三百文钱呢!你们快念呀!” 华裳哭笑不得。那边淑清已经抓起一张木牌。“死生契阔。”她读道。 华裳忙从水中抓起一个红色木牌:“为君欢喜为君愁。” “身无彩凤双飞翼。”“如三霜兮。” “今夕何夕。”“恩爱两不疑。” “我心似明月。”“春风吹又生。” “求之不得。”“死当长相思。” 这边淑清和华裳忙着拾木牌,那边一乔和一诺划着桨。一乔时而偷偷懒,把放在桌上的诗抄翻一翻,不禁皱起了眉。 “大哥,这余和人也太会做生意了吧,”一乔说,“一本不怎么样的诗抄竟然要三百文!” “虽然诗抄本身不值三百文,但是它背后的价值可远远不止三百文呢!”华裳抬头说,“和心上人白头偕老,价值又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呢?”淑清眼中微微一动。 “这诗抄的生意不会是你云家做的吧?”一乔怀疑地说。 “不是,”华裳说道,“我云家涉及寻诗会的生意,只是我手上的这块木牌。以前余和郡出现过卖假木牌的事件。后来云家便把做木牌的生意揽下了。再说云府一向清明……就让寻诗会保持它的初衷吧。” 华裳和淑清又开始读木牌上的诗。有时两句诗和在一起比较和谐,比如“所谓伊人”和“宜其家室”;有时两句诗连得驴唇不对马嘴,笑得一乔前仰后合,比如“郎骑竹马来”和“人传郎在凤凰山”。 为了听到更有意思的组合,一乔拼了命地划船,想到木牌更多的水面。可有时他又低头翻着诗抄,把桨扔在一边。最后船的方向换了又换,把华裳都要绕晕了。 一乔、华裳和淑清三人有说有笑,一诺却坐在一旁默不出声。华裳觉得奇怪,便问:“你们是兄弟,为什么一个安静至极,一个吵闹至极呢?” “你应该问,为什么一个无聊至极,一个有意思至极呢?”一乔挤眉弄眼,“其实我也很奇怪呀,我们可是一个娘生的,为什么差别这么大!本公子玉树临风,大哥却清心寡欲得像个苦行僧。真是暴殄天物呀!” “云二娘是从小就住在余和城吗?”之前默不出声的一诺突然开口问道,其他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船上本来欢快的气氛也安静下来。 “对呀。”华裳点头,心中疑惑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你们是江宁人吧。”三人都是江宁洛下音,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的出入。 一诺没反应,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下一秒,华裳突然说:“听说江宁的风笙晓月堪比余和西湖。淑尤,你去过吗?” “没去过没去过!”他连忙摆手,眼睛害怕地瞥向一诺,“真的没去过,我保证!”他做贼心虚地说。 “二娘为何对风花雪月之事如此感兴趣?”淑清问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华裳正色道,“男子可以欣赏,为何女子不可以?再说,她们在我眼中只是美景。就像公子一诺长得就很好看呀。”她脱口而出,忽略了一诺的面无表情。 一乔不甘示弱:“淑美,那你快看看本公子怎样?” 华裳扬眉道:“你也就在他身边当个陪衬了。”她故作惋惜地摇摇头,没有注意到安静男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华裳和一乔继续相互调侃。淑清不时地插言几句,揭揭一乔的老底,气得他差点跳起来,华裳在一旁幸灾乐祸。 一诺就坐在旁边,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仿佛他们所说之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与周边的景色融为一体。 打着欣赏美色的旗号,华裳偷偷地看了他几眼。一诺有着和与臣不相上下的相貌,但两人的气质完全不同。与臣的眼神深邃,像一泓深潭,他笑着的时候华裳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诺的眼神很清澈,比清心湖的水还要清澈,清澈到华裳什么也看出不出来。 总而言之,两个人都是让她看不清楚的人。 时间悄悄从一人的安静三人的欢声笑语、一乔带上来的鸿福楼点心和逐渐西斜的太阳中一点点溜走。华裳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地玩过了。等到下船时,华裳一不小心差点摔到水里,幸好淑清拉住了她。 站稳后,华裳忙检查了一下宫绦上的玉佩。见她对玉佩如此上心,淑清禁不住问了一句:“二娘这枚玉佩可真是精致。” “这是阿娘给我的,我从小就带在身上。”华裳说。 “可否让某一看?”淑清道。 华裳迟疑了一下,不过还是解开了宫绦,把玉佩递给淑清。淑清接过,仔细地看起来,神情认真。 “我本以为淑清姐姐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一乔在旁边揶揄道,“她最喜欢的是舞枪弄棒。” 淑清罕见地没有回敬他一句,仍低头看着玉佩。她把玉佩翻过来,看到在莲花的反面刻有“如英”二字。她还想开口问些什么,却看到一诺在一旁轻轻地摇摇头,便说:“多谢二娘。” 华裳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低头把玉佩又系上去了。夕阳的余晖洒在湖面上,像是天上的仙子遗落了一湖的碎金。 她和三人分别的时候,约好了七日后酉时在西湖云华舫见面。没心没肺的华裳心情极好,华昭见了很是吃惊。但他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在心中欢呼雀跃,也不担心要怎样才能把那几位教坊内的头牌都聚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