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一片内海叫辋川海。 不知道什么叫内海?内海就是陆地上的海。 海是什么? 海是无边无际的水,内海的话,是超大的湖泊。 好了,别问了,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看真正的海,看了你就明白了。 我有没有见过真正的海? 当然没,大海离内陆太远了,我现在还走不了那么远,但我以后一定会去看海,我还要出海找鲛人,据说大荒所有智慧物种里,鲛人是最美的一族,肯定不能错过。 继续之前的—— 辋川海边生活着一群人族,以采集捕猎为生,有一日,有一个人望着海,突然很好奇海的对面是什么? 那个人就去问巫,巫说,辋川海最终要流入无尽大溟的。 那个人又问:大溟又是什么? 巫说,无尽大溟,顾名思义,就是无边无际的海。 那个人还问:大溟的另一端又是什么? 巫说,我不知。 那个人望着海很久很久,最终倾其之力打造了最好的独木舟,满身粮食与淡水,孤独的下海,他要去大溟的彼端,他想知道大溟的彼端是什么。 故事的结尾是什么? 故事的结尾是那个人死了。 **** 这个结尾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子婴很是无语的道:“你方才说,这是一个历史故事。” 小歌颌首,的确,历史故事,真人真事,就是年代有点久远,至少两万年前的真人真事。 没人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但蛮荒纪时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事迹。 每个人族的巫在跟着师父学艺的时候都会听师父讲那个人的事迹,故事说完后,师父会问弟子,你觉得那个人可笑吗? 自然是可笑的,一叶扁舟如何能抗衡大海?难道不可笑? 那你觉得可怕吗?一个人在天与海之间踽踽前行的时候,那种孤独感不可怕吗? 自然是极可怕的,然而,那个人始终没有回头。 子婴与万年前的生徒问出了同一个问题:“为何?” 小歌道:“我也不知,每个巫给弟子的答案都是,让那个人做出那样可笑之事的答案与人类文明发展的答案是同一个,你们日后自然而然会明白。” 这个答案其实有等于没有,完全靠悟性,也不怕有人终其一生都悟不出来。 事实上好像也差不多,巫这个职业从诞生起就一直是高危职业,蛮荒纪时的高危度更是首屈一指,早期时此职业从事者只要被发现,全族都会被株连,过街老鼠都没这待遇。后期时倒没那么夸张了,但,每个巫成为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写遗书,并且遗书多半不是白写,至少五成会在五年内派上用场,三成会在十年内派上用场,一成五则是二十年内,还有百分之五则是至少百年以后。也因此,很多的巫根本活不到顿悟的时候,但每个活下来的巫在教导徒弟时都会再一次提起这个历史小故事。 至于顿悟与否,没人知道,因为没有一个人发表自己的顿悟。 子婴问:“那个人是如何死的?” 小歌挑眉。“为何问这个?” “他下海,没有回头,那么他的族人应该是不知他是否死在了海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为何那般笃定他死了?我猜是海的彼端有东西,而且非常危险,因此那个人没到彼端,自然是死在了海里,若是到了彼端,也活不了。” 小歌笑道:“子婴你真聪明。” 这算是变相夸奖自己猜对了吗?子婴心想。“有什么?” “梦魇。”小歌回答。 子婴茫然,什么? 小歌补充了一句:“大荒所有智慧物种的梦魇,那份恐惧刻在血脉里,世世代代的流传着,哪怕不知不识,我们仍会发自本能的恐惧。” 子婴默然须臾。“之前” 小歌没有回答,但有些东西,不需要回答。 要看歌舞,自然要找最好的歌舞坊看,这是小歌的逻辑,钱财有限,不可能一家家的欣赏过去,既如此,就看最好的。 大家是对某一领域极为擅长,令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人的尊称,而不论是什么领域,一旦得到了大家这个尊称,都将备受尊崇,歌舞领域也不例外。 莘城虽然在很多方面令人诟病不已,但别人也不能否认,这地方调/教出来的美人基本能歌善舞,大家这种级别的歌姬舞姬也曾培养出来过。 浮图是莘城最新也最耀眼的大家,她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成为了舞蹈大家。 小歌对歌舞不太了解,她学的很杂,天文地理水利机关....都有涉猎,歌舞什么的,也就听人说过,以及在节庆的日子与别人一起在篝火边蹦过,以及书里看过些许记载,然真正的舞蹈却是没接触过的,但这不妨碍她知道大家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浮图每隔十日上台表演一次,票价贵得惊人,得亏两个孩子前不久有不少灰色收入,否则还真进不了歌舞坊。 浮图的舞台是专门打造的,是以白玉所制的玉砖打造的,让小歌一进门就忍不住咋舌,有钱啊,太有钱了。中州产玉之地虽不少,玉的种类也不少,但白玉却是极其稀少的,只有源自断云雪山的云玉才是白色的,而看那玉台的色泽,显然是上品的云玉。 “那位大家得是何等风采才能让莘城如此大手笔?”小歌更好奇了。 莘城爱财可不是一般,若是大笔投资,必然是因为投资之后会有大笔的回报,这也就意味着,莘城有把握在浮图身上得到十倍的回报,计然之道这方面,莘城可以说是精湛无人能及了。 整座楼阁里都坐满了人,九成九为男子,小歌不用看都能肯定这些男人全是愿意为了浮图一掷千金的。 “浮图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小歌笃定的说。她不怀疑浮图的舞蹈,大家可不是光有美色就能当上的,但这世间,爱美之人永远多过爱才的。 子婴道:“肯定没你好看。” 小歌顿时心塞,有气无力道:“谢谢啊,我知自己好看。” 子婴不解:“你对自己的漂亮有心结?” “没心结,只是在这方面被人给恶心过。”小歌无奈回答,但怎么个恶心法却是没解释,子婴也识趣的没追问。 浮图出场之前是乐师们先上场,奏乐,然后就是千呼万唤中浮图出场,然而,无比期待浮图美色的小歌在浮图出场之前就先被琴师给吸引了。 琴师生得很美,但莘城这地方,比她更美的人多了去,尽管美色胜过她的人很多,气质上绝对不会有比她更出才的,那是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且带着大气的气质。若说莘城的美人们给人的感觉是身不由己的脆弱花朵,那么琴师给人的感觉就是参天的乔木,葳蕤且生命力顽强。 吸引小歌的倒不是琴师的气质,虽然第一眼的确是被琴师的气质吸引的,但之后仿佛被勾了魂一般却不是。 浮图出场的时候小歌的目光仍旧在琴师身上,反倒是原本对舞蹈没什么兴趣纯粹是被小歌强拉来的子婴不由对浮图刮目相看,不是因为浮图的舞蹈。虽然浮图的舞蹈的确很美,但他也不懂如何欣赏,如牛嚼牡丹,能看出很美已是不易,真正让他侧目的是浮图的模样。 浮图很美,倾国倾城,子婴从未见过比浮图更美的人,但此时此刻,子婴的注意力完全被浮图的发瞳色给吸引了。 着瑰丽紫色舞衣的少女有着一头极为瑰丽的紫色长发与眸子,哪有人族长这样的? 子婴使劲的戳小歌,然而小歌始终没反应,子婴不由扭头,这才发现小歌握着茶盏的手赫然在抖,茶汤都洒了大半。“小歌你怎么了?” 小歌终于回神。“啊?” “你在害怕什么?”子婴将茶盏从小歌的手里取出,然后握住小歌的手。“你的手....” 小歌愣住,她什么时候手抖了?旋即低头看自己的手,还真在抖,努力控制再控制再再控制,还是在抖,只是没方才那么大幅度了。 自己怎么会手抖? 什么毛病? 小歌很是疑惑,被药王谷的人和族老们养大,她的神经不可谓不强大,怎么还会手抖? 然后,小歌就看到了舞台上的浮图,墨色的眸子霎时瞪得大大的,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小歌的反应太过明显,子婴就算不瞎都能感觉出来,何况他眼力还好得很。“浮图大家有什么问题?” 小歌将自己抖着的手塞进了袖里,抖成这样,太丢人了。“没什么。”遗传而已,几万年前的祖宗刻在血脉里遗留给子孙的东西,那是羔羊对掠食者的恐惧,哪怕那已经是很久远年代里的事了,然而,那漫长岁月里被捕猎的经历早已铭刻于血脉深处。像她这种敏锐得一眼就察觉出了浮图是什么的人最惨,有时,无知也是福。 你这模样可一点都不像没什么。 子婴皱眉,然而小歌不想说,他也不好追问。 始终克服不了手抖的问题,小歌干脆不管了,转而打量起舞台上的浮图,很美,真的很美,不仅是人美,更美的是舞蹈,与如今那些盛行的柔软的舞蹈相比,浮图的舞蹈可谓刚柔并济,简直光芒万丈。哪怕血脉遗传的本能让小歌恐惧,但再是恐惧,也仍不由自主的被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浮图给吸引了。 “真美。”小歌说。 的确很美,子婴刚想点头便听小歌惋惜道:“可惜我不是男的。” 脑袋点到一半的子婴:“....”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明白小歌为什么惋惜。 小歌很快就道:“不过也没关系,做朋友也可以。” 子婴提醒道:“你的手在抖。” “遗传问题,并非我自己的问题,迟早能克服。”小歌坚定的道。 行吧,你厉害,子婴没话说了。 小歌很是不舍的看着浮图在结束舞蹈后下了台,都没理会台下呼声不断的宾客,高傲的离开了,那神态,完全没将台下的人放在眼里,然而尽管如此,台下的男人们却更追捧她了。 小歌没与众人一起追捧痴迷,冲着琴师打了几个手势便拉着子婴离开了,与浮图做朋友暂时不急,先克服了血脉遗传这个毛病再做比较好,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与一个见着自己如羔羊见了虎狼一般的人做朋友。 出了歌舞坊,小歌也没忙着离开,而是转到了角门处,再之后便是开头的故事。 子婴虽然明白了小歌为何会恐惧,却死活猜不出浮图是什么,有什么能够让大荒所有物种视为噩梦。 琴师便是在这个时候出来的,子婴一见便知小歌之前为何会被琴师吸引目光了,浮图是紫发紫眸,琴师虽是乌发,但那双眸子却是灰色的。 琴师问:“连山?” 小歌用陈述的语气问:“九方?” 琴师叹道:“我一直以为你们....” “死绝了。”小歌接道:“说实在的,我也以为你们死绝了。” 说起来,两千多年前那场清洗,九方氏是诸氏族里最惨的,九方氏族的身份地位太特殊,斩王剑下近十位君王的首级见证着九方氏族的辉煌彪悍。而有扶风氏族前车之鉴在前,洛王根本不会给九方氏机会重演扶风之乱的结局。也因此,九方氏与巫即这两者皆被重点招呼。 自那之后,九方氏便一直没有传人再出现,时至今日,小歌想了解九方氏都得翻半天的古籍,就这还不一定找得到,即便找到了,也不过寥寥数语,记载的也是九方叛乱被诛的内容。那历史看得,小歌看完就找火盆给烧了。 见鬼的谋逆,九方氏的确杀了不少王,但那....还真不是谋逆,它们有那个权力。只是小歌也知道,永远都不会有君王承认九方氏的权力,如老爹所言,没人喜欢自己的生命掌控在别人手里,尤其是君王,君王只允许自己掌他人生杀予夺,让别人不痛快,决不允许别人让自己不痛快,所有人都得顺着君王,不顺就是死。自然,若是有能力,也可以去别的国族,给自己换个上司。遗憾的是,九方氏那会儿,人族就一个王。 不过,连山氏也没好到哪去啊,九州帝国时代,咸原最后一任主人,当时的连山子在洛王的登基大典上公认表示:乱臣贼子,纵篡王位,亦为天所不容,五世而亡,误我人族。 不管是明君还是暴君,在自己最意气风发的登基大典上被人揭开自己得位不正的事实,更预言自己的王朝将五世而亡,误人族,都不可能不火冒十丈。连山氏,最后的下场也没比九方氏好多少。 更值得讽刺的是,篡王杀光了先知,但先知的预言还是实现了,王朝五世而亡,人族罹难,文明倒退千年不止。 确定了彼此的身份,三个人便找了一家酒肆坐了下来。 琴师道:“两千多年前的事,活下来的,自此隐居不问世事。” 一隐居就是两千多年,也是够心寒了。 小歌道:“那么,九方氏的使命是放弃了吗?” 琴师茫然的看着小歌。“什么使命?” 小歌瞧着琴师,愣了下。“没人告诉你这些?”这是常识吧,就算放弃了坚守,多少也该跟子孙提一声,多少能有点防备。 琴师略惭愧:“因为某些原因,我的母亲离开族里很多年了,很多东西....我欠缺。” 小歌沉默须臾。“那么你连如何治家族遗传病不会也不知道吧?” 家族遗传病? 思及神裔氏族之间长达近万年的联姻史,琴师立马就懂了。“你也有脑疾?” 脑疾? 小歌怔了下。“什么脑疾?”她的超忆症还谈不上脑疾吧? 琴师挑眉。“你不是脑疾?” 小歌伸手表示等一下。“稍等,你让我理理,你问我脑疾,我能先了解一下你口中的脑疾是什么吗?” “头疼。”琴师言简意赅。 头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小歌没头疼过,但她见过得了风疾而头痛欲裂的。而琴师之前问的也有,估计她自己....小歌看琴师的眼神顿时就有点同情了。 琴师问:“你不是头疼?” “不,我头挺好的,也不,还是有点问题的,我记忆力特别好。” “多好?” 小歌回答:“我没有遗忘的能力。” 琴师突然不觉得自己可怜了,九方氏两大遗传病,脑疾头疼虽也严重,但两相比较的话,自己还是有好处,且没有遗忘能力比脑疾发疯几率更高。莫名的,琴师觉得,自己也是够无聊的,竟然跟个小孩子比惨。不管是哪种遗传病,都有晚年精神失常的隐患,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去。 “能治吗?”小歌期待的问,听明白了的子婴也期待的看着琴师。 看着两个孩子期待的小模样,琴师露出了不忍之色。 不忍? 不忍什么? 小歌几乎是瞬间就懂了。“无妨,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记忆也挺好的,我学什么都很快,所有人都说我很聪明。” 琴师更不忍了,这还只是个孩子,但她的未来,根据九方氏留下来的记录:至少有七成精神失常的可能,比自己的可能更大,当然,也说不好,这事完全看谁更能扛,比运气比心理承受能力。 “我可以教你一个小技巧,加以控制。”琴师道。 那么多前车之鉴,九方氏到底也有了经验与应对的法子,虽然只能治标,但只要心理承受能力足够强大,也不是不能克服。 小歌立刻问:“什么法子?” “构建记忆长廊。”琴师详细的介绍了下如何构建记忆长廊,她自己脑子里也有一个,因此很有经验。 小歌原本只是出于礼貌打算听完,但听着听着也听进去了,琴师到底比自己年长,知道更多,也更有经验,有很多地方可以借鉴,也有很多经验可以吸收,避免了自己以后走弯路。 琴师将自己所有经验都给了小歌后便开口告辞,小歌想了想,说:“监督君王,辅佐明君,诛杀为祸人族之君。” 琴师茫然的看着小歌,什么? 小歌解释道:“那是炎帝给九方氏的使命,我不知你想不想追随你祖先的脚步,但我觉得,做为九方氏的子孙,你应该知道九方氏的曾经。” 琴师很是认真的道:“我现在明白为何九方氏会被斩尽杀绝了。” 哪个君王能容忍这样一个氏族的存在? 炎帝赐予九方氏的使命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注定了结局的死路,真难为她的祖先竟然能坚持六七千年,脑子坏掉了吧? 瞧着琴师的神情,小歌默然,虽然不是不明白,并非所有坚持都能永远,九方氏已经为那份坚持付出了最惨烈的代价,但望着琴师,小歌莫名觉得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