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很值钱,若是拿到集市里,可以换不少钱,但这么多狼,子婴再天生神力也扛不动这么多,因此是打算先将一部分给藏好,分批带走的,坚决不肯落下一只狼。 小歌对子婴的财迷已然无话可说。“别找地方藏了,我有办法。” 子婴颇为惊奇,这么多狼,小歌的气力连他都不如,能有什么法子? 小歌还真有法子,伸手挨个摸了摸狼和鹿,然后狼与鹿都消失了。 子婴瞠目结舌,却没惊呼妖怪,而是问:“怎么做到的?” 小歌挽起袖子露出手腕,腕上用冰蚕丝系着一枚白玉珠子。“我朋友送我的,可以储物。” 子婴很是稀奇。“这世间竟有如此神物,是蛮荒之前遗留的吗?” 与小歌呆久了,子婴被补了不少太古蛮荒的传说知识,虽然大多是传说,小歌自己都不保证靠不靠谱。 “不是。”小歌说。“这枚珠子是人族创造的。” 子婴更奇,人族有这能力?若有这能力,还不人手一个,何必用牛马驮东西?牛马饲养起来可不容易。 “不是现在的人,是四五千年前的人族,也是那个时代最聪明也最笨的一个人。”小歌叹息的说。 最聪明也最笨的人,没毛病。 虽然小歌一直觉得,巫女若愚其实不是当时最聪明也最笨的,她应该是整个人族最聪明也最笨的。 九州帝国时代有很多惊采绝艳的王侯将相,有一些甚至被后人神话,但小歌印像最深的却不是那些彪炳青史的王侯,而是三个聪明人。巫女若愚是其一,天文地理、机关术算无所不通,她改进了农具和许多的工具、发明了可以下到深海的舟楫、铸造了绝世的宝剑....还有小歌手里的玉石珠子。 巫女若愚的研究涉猎之广简直吓人,各个领域都有,至今无人能超越。专精一个领域不难,但精通十几二十几个领域,小歌看到那些记载的时候就想问一个问题,巫女若愚你咋没被人给剖了脑子检查呢? “好厉害。”子婴很是佩服,对另两个也产生了好奇。“那另两位是?” “巫女望舒,以及青婧。”小歌回答。“巫女望舒发明了能够翱翔九天的木鸢,还计算出了星辰间的距离,据史册记载,她对星辰的兴趣异乎寻常的高,最后死于九天之上。” “死于九天之上?这是什么死法?” “乘坐工具飞上九天,而九天之上,罡风凛冽,空气稀薄....”小歌给了子婴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子婴是懂了,这简直是作死楷模。“这样的人有什么好推崇的?” “纵观人族万年,只有她一个飞上了九天。”虽然飞上去的同时也死在了九天之上,但不管她的这种行为多么的作死,她都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而且,飞上九天也不是她最伟大的发明,她最伟大的造物,是灵魂。创造灵魂一直以来都是神之领域的内容,她是凡人,却以凡人之身做到了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情。” 子婴懂了,若是如此,那还确实是挺厉害的。“还有一个呢?青婧她又做了什么?” 青婧做了什么? 小歌嘴角微微扯了下。“那是人族的一个禁忌。” “禁忌?她背叛了人族?”子婴问。 除非是奴隶与黔首,否则都是有姓与氏的,但青婧,这两个字似乎只是名字。无姓无氏的人显然不可能读书识字,掌握知识,而考虑到九州帝国的情况,子婴下意识的就想到了背叛种族这个可能。 “不,她没背叛人族,事实上,她对人族还挺有功的,功在万世。只是,她功在万世的同时也创造了一个至今无人能打破的记录。”小歌很是复杂的说。 子婴更加茫然,什么记录能够让一个有功于人族的人成为人族的禁忌? “她探索了人性的底线最低谷,迄今为止,无人能超越。”小歌叹道,生而为人,青婧却是一点人性都没有,虽然是先天与后天因素的综合,但青婧最奇葩的地方在于,别人先天与众不同,只能忍着或是扭曲,而青婧,她坦坦荡荡的昭示着自己的奇葩,想弄死她的人随便一拉就能拉起一支加强军来,然而,青婧始终活蹦乱跳的,现在都还没死。 “九州帝国已经亡了两千余年,她是九州帝国的人,怎么可能活到如今?”子婴觉得这太胡扯了。 “人当然活不到如今,但青婧,她只是生而为人,以及,曾经是人。” 生而为人,曾经是人,现在不是了。 子婴悟了。“人还能变成非人?” “我也挺稀奇的,但她的确做到了。”小歌对此同样百思不得其解,人如何能变成非人?尤其是,青婧的情况,说她是神都不为过。小歌完全相信,就算最长寿的古妖都有衰老的一日,唯独青婧不会有,若是她看的秘史不是诳她的,那么,青婧如今的生命形态.....已然永寿无涯。 *** 麋县算是逐鹿野最大的县了,虽然只是下县,但考虑逐鹿野不说普通野兽,便是猛兽都比人多的残酷现状,能有一个下县已经很不容易了,因此子婴与小歌选择了在麋县出手猎到的狼。 从珠子里取出时仍旧新鲜得跟刚放进去似的狼和鹿,再寻了麋县的食肆将狼与鹿陆续出手,但比起洛邑时能够赚的钱就少多了,但考虑麋县是边境,子婴觉得还是可以的,价格谈得很公道。带回洛邑的想法也不是没有,但他俩现在缺钱。 边境打起来了一点都不能阻止小歌的兴趣,因此打算购买足够的食物与盐以及可能需要的物资——翻越震山。 子婴很是委婉的提醒:震山现在在打仗。 小歌心宽的表示:震山绵延三百里,他们小心点就是了。 面对如此心大的人,子婴还能说什么,反正他拦不住小歌,那就跟着呗。 因着是从震山的偏僻处走的,道路艰难,但也避开了战场,一路平安。 小歌也不是没想过走比较容易走的地方,但那些地方有很大机会碰上军队,而杀良冒功什么的,是列国的常态。 杀死敌国的士卒,以首级换取财帛甚至爵位是列国的共通点。但战场上杀人并非易事,也没那么多人可供斩首。因此军队时常杀良冒功,有良心一点是杀死敌国的黔首,以其首级换财帛,无良一点的则是用边境自己国家的黔首与战死袍泽的首级冒功。后者的话可以放心,辰国军纪严明,斩首自己的袍泽或国族的黔首是死罪,但前者,那是每个国家的军队都会做的事,区别是杀的多与少。 虽然自己与子婴是孩童,可以对辰军放心,以孩童的首级领功,得眼瞎的人才能信这是敌人的首级?找死呢?但睢军却不一定。尤其是,虽然不怎么照镜子,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小歌敢笃定,自己若是落军队手里,肯定会被当做战利品一路献给权贵甚至君王。 安全起见,小歌选择了最安全的路线。 哪怕是有两只雕帮助,并且一个劲的赶路,翻过震山仍用了大半个月,子婴脚上的血泡长了一个又一个,离开震山的时候,脚底板已然惨不忍睹。 考虑到子婴的脚,小歌雇了船,决定走水路通过玉水的支流先去玉阳,再通过玉水向逆流而上至璧山。 “那不是要绕很远的路吗?”子婴道,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他现在已经知道璧山的具体位置了。小歌要去的显然是在睢国境内的部分,过了震山一路走陆路向西南即可,而现在走水路,等于多走好几倍的路程。 “我没去过玉阳,正好瞅瞅,一国王都,不知比之洛邑如何。”小歌回答。 中州诸国,睢国可以说是最古老的国族了,虽然是狄族建立的国族,也曾在数百年前被尊为霸主,但现在已经没落了。 世间无永生之人,自然也无永恒的强盛。 国也是会亡的,强盛之后便是衰落、灭亡。 很多的国族便是如此,仿佛一个人,出生、少年、青年、鼎盛、衰老、腐朽、死亡。 睢国也不例外,在渡过了朝气蓬勃的少年、锐气的青年与鼎盛的壮年之后,不可避免的开始僵化,一点一点的苍老,却没灭亡。底蕴雄厚,在家底败光之前终于等来了中兴之君,得以拨乱反正,就好似一个老人找着了千年人参一般,日日以人参吊着,可以多活一段时间。 曾经与辰王斗了二十余年让辰王很是头疼的睢景王已经去世,享年四十七。 失去了睢景王的玉阳给小歌的感觉仿佛傍晚时的天色,江河日下,残照犹存。 明君的继承人有九成九平庸,这是人族历史的证明,睢景王也没能逃出这个怪圈。 新君显然没有与权利相对应的能力,小歌看玉阳这座古城,总觉得有一股子的暮气。 “为何明君的继承人会是庸君?”子婴很是不解小歌的逻辑。 “因为不平庸的都死了。”小歌回答。 子婴一脸的懵。 “君王不会允许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王位,哪怕是亲生儿子,若是亲生儿子太出挑,出挑到让君王觉得自己的王位受到了威胁,必然举起剑保护自己的王位。而君王的儿子们,他们既渴望君王早点死,以便自己取而代之,又担心君王杀了自己。最终的结果,一山不容二虎,必须死一个,而在位的君王有着巨大的优势,往往是胜利者。”小歌解释道。“对于君王,尤其是明君,除非快死了,不然自己的太子越平庸越安全。一个国家的顶端只有一个人,除此之外的人都要遵从其意志,公子,尤其是太子,若是与君王的意志有冲突,那可就是悲剧了。毕竟,权力的面前没有亲情,父杀子,子弑父,天经地义。” “人族不也有句话叫虎父无犬子吗?” “是有这句话,但那是极少数的例子,若是明君的继承人是个非常善于伪装与隐忍的,在自己老子死之前能够一直隐忍,并且没有长久的隐忍而失去锐气,是会出现接连两代明君的情况,但那样的情况,五百年难得一见,更多的还是庸碌者。” 睢景王的太子便是活例子。 第一个太子太出挑,存在感太强,最终父子相疑,被处死了。 第二个,比起前一个,这个就安分多了,饮酒玩女人,从不违背睢景王的意志,也因此得以平安无事的熬死睢景王。 唯一的问题在于,新君的安分是因为他没有威胁到睢景王的能力,而一个威胁不到睢景王的新君能有多少能力? 这位而立之年才继位的睢王没有能力,却有着超越能力的野心与疑心病,继位后一直想证明自己。结局自然是惨烈的,设计辰国,丢了五座城,设计青国,丢了三座城。一而再,再而三,新君最终自暴自弃了,终日沉溺酒色。 玉阳虽有暮气,但终究是古都,而如今两国交战,原本的户籍路引肯定是不能用了,得准备新的。 小歌打算先在玉阳周围先找了个小村子落脚,必须挑个民风好点的,若是太差,那么很可能别人看自己与子婴年少就弄死自己与子婴,然后抢夺钱财。 子婴觉得有理,但在找到落脚地之前他先被恶心到了。 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时子婴没少在河里看到婴孩的尸体,但因为看到的都是死的,他也就以为那些是失事船只上的,虽然数量多了些。 在河边休息时子婴知道了那不管在那条河里都能看到的婴尸是怎么来的了。 用树枝扎鱼时子婴看到了河对岸一个成年男子抱着一个婴儿来到了河边,然后一边哭一边将婴孩丢进了河里,子婴愣了下,旋即反应过来,赶紧跳入河里将婴孩捞了上来,同时用河底捡的一块石头击在男子的膝弯,将男子击倒在地。 小歌捡柴火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子婴手里抱着一个婴儿,脚边是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男子,目测至少断了三四根骨头。 “他怎么惹你了?”小歌不解,这男子的年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但实际上要年轻许多,只是因为终日劳作加上压力而导致提前衰老,这样的人,怎么都不太可能招惹子婴。 子婴将婴儿递给小歌,问:“可还有救?” 小歌微怔,接过明显呛水严重气若游丝的婴儿,顿时了然,伸手在婴儿的胸腹按了几下,一团水从婴儿的嘴里游了出来,但婴儿的脸色仍旧很差,能否存活仍旧是个问题。“放了他吧。” 子婴道:“他将婴孩往河里丢。” “我知,我还知这个婴儿是他的亲生骨肉。”小歌说。 子婴倒没想到这个孩子是男子的亲生骨肉,但小歌既然如此说,显然是真的,但这样也更可恶。“那你还让我放了他?禽兽都比他好。” 小歌微叹。“你有没有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都不应该。”子婴说,将婴儿往河里一丢,肯定会死。 小歌道:“他养不了这个孩子。” 子婴茫然。 小歌问:“我与你提过人头税吗?” 人头税,是人族列国都有的一种税,人头税又有算赋与口赋之分,一个收税对像是成年人,另一个是孩子。 不管是哪个国族都鼓励生育、增长人口,一半是因为战争需要投入大量人口,另一半是为了增加国库收入。人头税是每个人生下来后要交的第一种税,也是税赋的大头之一。也因此,列国都鼓励生育,因为人越多,税收就越多,但官府鼓励,民间却未必同样想。每生一个孩子都意味着要多交一笔税,但家庭的收入并没有增加,至少,在孩子长大能够帮忙做活之前,家庭的收入没有增加,税赋却更多了,入不敷出,若是生得太多,要么全家饿死,要么全家沦为奴隶。 除去人头税,每个人族还要交许多税赋,有的税赋不多,比如田地方面的税赋,都是十几二十几税一。但有夏税与秋税两种,也就是说,夏季要交一次,秋季还要交一次,过分一些的国族,可能一年四季都要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税赋,林林总总加起来,小歌曾经算过,辰国的一户五口之家的黔首,每年的收成与零碎的收入,至少八分之一是花在了缴纳税赋方面。而辰国已经是很不错了,因着谢琳的改革,深恶苛捐杂税的谢琳将辰国的税赋种类给砍了又砍,比如田地税这一类一年缴纳好几次的税全被她简单粗暴的改成了一年缴纳一次。而别的税,但凡她觉得无语的全都给废除了。最终在谢琳手里还剩下的税赋寥寥无几,虽然每种税都被加重了,但因为从几十种变成了几种,总得算起来,每年需要缴纳的税赋总额比以前少了很多。 而被谢琳给改革了的辰国尚且如此,别的国族,仍旧是几十种税赋,虽然每一种税都很薄,但几十种税加起来的总和....足以让任何的黔首喘不过气来。 所以,不是别人想将孩子给丢河里,着实是,养不起。 子婴说:“史册上不是说,列国近几十年都有变革吗?” 小歌用一种看三岁的眼神看了子婴一眼。“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变法的目的都是为了增加国库的收入。”直白一点就是,变法最终的受益者从来都不是黔首。 “辰国的税赋不重。”负责财政大权,也同时负责按时缴税的子婴对辰国的税赋还是有所了解的。 “那只是暂时的,以后会正常起来的。”小歌说。 辰国的税赋不重是因为谢琳的存在,谢琳通过剥削商贾和大户的方式填充国库,因此不需要增加黔首的税赋,但这种方法不可能持久。一来是太得罪人,别的国家,王公贵族们都有减免税赋的特权,唯独谢琳,专拿大户当肥羊,虽然谢琳通过别的方面进行了补偿,但多少有些得罪人;二来,谢琳那样的奇才,纵观古今找不到第二个,也因此,小歌敢说,等谢琳一死,辰国必然增加税赋。 子婴不是很懂谢琳的存在对辰国的影响,但仍无法理解。“就算养不起,也不能丢河里呀,会死的。” “没人买。”小歌说。 子婴茫然。 小歌解释道:“黔首负担不起税赋,普遍是将孩子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但买奴隶的话,年纪太老,用不了几年,年纪太小,什么事都做不了,调/教也没法调/教。因此买奴,都是买垂髫到弱冠的奴,十二三岁后的可以做种田的僮仆,四五岁到十一二岁的则是可以进行调/教,变成用得顺手的侍婢随从。但婴儿,不会有人买。” 自己养不了,卖又没人买,可不就只能遗弃了? 一般来说是遗弃路边或街上,希望有好心的路人能够捡回去,不过机会不大,这年头,养自己都已经很累了,谁还会养弃婴,因此九成九的弃婴都是成为冰冷的尸体,被野兽叼走或在第二日的时候被清理街道的人同垃圾一起处理掉。其次是遗弃于河流与荒野,前者喂鱼,后者喂野兽。 子婴很是无语的将男人给放了。 小歌对子婴说:“煮鱼汤,不烤。” 子婴哦了一声,想了想,说:“我没在洛水流域的河里看到婴尸。”他还是不太想放了那个男人。 “辰国不收未满十五岁男女的人头税,而满了十五岁的孩子,想弄死也有难度。”小歌回答。 子婴懂了,虽然辰国的人头税是列国最重的,但因为缴纳的人都已经满了十五岁,因此对于黔首家庭的压力自然不是那么大,就算真的缴纳不起,也可以用徭役抵偿,辰国的土木工程一年到头都没完,永远都不缺人手,不至于时不时就能看到河里飘着婴尸。 子婴将鱼汤给煮好的时候小歌已经给婴儿换了干净暖和的襁褓,用她的衣服做的,看鱼汤煮好,赶紧接过一碗喂婴儿,喂得很小心,没让小婴儿噎着。 子婴伸头看了看,婴儿的脸色仍旧苍白。“它的脸色....不会有事吧?” “过了今晚没事的话就不会有事。”小歌也没把握,婴儿太脆弱,随便一点小毛病都会要命,何况这个婴儿,被活活丢进河里,虽然喝进去的水都被她给弄了回来,但伤害已经造成,接下来只能看婴儿的命够不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