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中的尾巴时，小歌暂时结束了今日的课，该去洛邑摆摊了。　　　　小歌的卦摊并非每日都摆，赚了钱，在钱花光之前小歌是不会考虑继续摆摊赚钱的，有钱在手自然要玩个够，玩完了继续赚钱，继续玩。只是如今财政掌握在子婴的手里，加上她准备打听一些消息，尤其是后者，实在让她提不起玩的心思。　　　　得庆幸这个乱世士人往来游说出仕列国，以及各个国族都鼓励士人搞辩论，然后从中发掘对自己口味的人才，因此在酒肆食肆蹲了三日后，子婴为小歌收集来的消息都能攒成一堆了，而将所有消息一一辨别真伪再深入分析，小歌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洛邑还真的有可能要变天。　　　　辰王偶感风寒，身体不适。　　虽说这年头医疗水平差，随便生个病就把命给病没了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那是普通人，不包括贵族，尤其是君王，做为君王，服务他的医者虽然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但可以组个加强什的御医团队真的很难让君王随随便便就病死了。　　　　辰王不过小小的风寒就让人觉得担心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他已经七十多岁了，纵观上下两千年，不算那些有非人血统的和磕了长生药的君王，辰王不一定是最长寿的王，却一定能杀入前三甲。　　　　这年头可是只要活过了四十岁就可以说是长寿和喜丧，辰王都快超标准两倍了，因此他每次生病都不免令人提心吊胆。而这位君王，一直以来就很少生病，上一次生病还是七八年前的事，这就更让人担心了，怕他突然就走了。辰王死也就死了，反正这世界缺了谁也不会停止转动，问题在于，辰王还没立太子呢。　　　　辰王也不是没立过太子，不止立过，他还是立了三个，只是，看辰王如今的岁数就应该知道他之前立的三个太子有多可怜了。　　　　第一任太子是辰王的嫡长子，据说是病死的，也就是时间到了，该死了就死了。但小歌知道的更多些，虽然的确有年纪太大的原因，但这位太子，死因并没那么单纯。　　　　第二任太子，这个倒不是时间到了就死了，而是太子这个位置虽然尊荣，但天下间可没有白吃的膳食，越是丰盛的大餐越可能有毒。太子之位自然也伴随着高风险，而其中最大的风险就是被所有兄弟当成靶子，这位太子没扛住，被拉了下去，然后造反失败逃亡别国，八年前于离国邺城寿终正寝。　　　　第三任太子，熬到头发花白，自己都快撑不住了，辰王却仍旧一顿饭能吃两碗饭，没疯已经是很有毅力了，逼宫造反实属正常，要么疯狂要么毁灭要么成功。遗憾的是，已经头发花白的太子与辰王一比，仍旧是一块嫩姜。不同的是，他没跑掉，辰王已经被儿子造反出经验了，哪还可能让人再跑了？因此这位太子被抓住流放了，本来就年纪不小了，再被这么一折腾，到了目的地后没两年就死了。　　　　第三任太子下台后辰王便没再立太子了，一般来说，没有储君不利社稷，但考虑到辰王的情况，所有人都得庆幸辰王没立，否则第四任太子还得造反。原因？离第三任太子下台已近二十年，辰王的儿子一个个死去，而辰王....让人实在不想说什么了。　　　　长寿的人不是没见过，但君王这个职业，工作量大，压力也大，就算没被拉下台，也普遍三四十岁就进王陵了，辰王俨然创造了辰国历代君王的新记录：最长寿的辰王，没有之一。　　　　考虑辰王现在的年纪，虽是小毛病，但真不好说会不会就这么去了，毕竟，年纪越大的人，若是病了，死亡率是非常高的。　　　　小歌将各方资料汇总了下，终究放下了心。　　若只是辰王的身体状况造成的波动的话，那么根本不需要担心，辰王的身体，只要不被人杀掉，那么再活二三十年也不是难事。毕竟，纵观泱泱华族上下三千年，绝对没有第二个王比辰王更养生，饮食、女色皆有度，作息更是严谨，更难得的是，他已经坚持了六十多年过得跟个苦修者似的日子，在他是一个君王，应该享受世间最好的享受的前提下做到的。　　　　这样的人，长命百岁，非常合情合理。除非有人能趁着这个机会将辰王推翻，不然没什么大事，而辰王，这么多年想杀了他的公子们何其多，没一个成功的。　　　　思及此，小歌放下了心，就该干嘛就干嘛去了。　　购置了一百斤的猪肉、鸡鸭鹅若干、蛋若干.....以及铜弩一把及金灿灿的青铜剑一把。　　　　“弩不是管制的吗？”子婴诧异的问。　　“真正管制的是铁，铜弩又不是铁制的，官府根本不管。”小歌回道。而且想管也管不了，辰国民风尚武，不敢说家家户户都有兵器，但十户人家至少七户是有武器的，而走在洛邑大街上，不拘男女，少有人不配剑。　　　　“因为铁是造兵器的？”　　“因为铁是铸造农具的，铁制农具虽然比铜农具昂贵数倍，但铜农具最多用个两三年，而铁农具只要好好的用至少能用二十年，而且耕种时，铁农具也比铜农具更方便。若是允许民间随意用铁造兵器，回头就该没有农具用了。”小歌解释道。　　　　“铁比铜好？”　　“半斤八两。”　　“铁兵器与铜兵器，哪个更好？”　　“现在的话，半斤八两，但铜的冶炼与铸造已经达到了顶峰，没有进步的余裕了，而铁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那是以后的事，在冶铁技术彻底超越冶铜之前，辰国的铁会一直都是管制物。”　　　　“只是辰国？”子婴敏锐的注意到了小歌说的不是天下。　　“那是自然，只有辰国的冶铜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别的国族都不如我们，也因此，它们全都换上了铁武器。一度造成了铜价下跌，被辰国趁机购入了大量的铜，可惜后来它们也反应过来了。”小歌有些遗憾，那会儿铜铁买卖可是相当赚钱的，辰国利用那段时间囤积了足够用许多年的铜，然后痛殴列国。不过就算反应过来了也没用啊，一来铁器还没超过辰国的青铜武备，二来，全国推广铁农具，辰国的农耕是整个九州最发达的，军队后勤从来都没出过问题，反倒是别的国族，每次大战，最先撑不住的大多是后勤。　　　　子婴明白了，看了看铜弩，像玩具多过真弩，兴趣不大，再看青铜剑，金黄的色泽倒是其次，关键是，这柄剑有三尺长。　　　　青铜刀剑的长度一般在两尺左右，但辰国在这方面实在是登峰造极，铸造的青铜剑普遍超过三尺。只是，这种能够铸造三尺长剑的青铜冶炼起来据说有些复杂，只有非常老练的工匠才能掌握，而那些工匠都在专门为辰国铸造武备的作坊里，也因此，民间流通的不多，价格都挺贵的。　　　　子婴很是肉疼，这三尺长剑也就比自己矮那么一点，自己用不了，却花了那么多钱，肉疼。　　　　“别肉疼了，这柄剑是给你熟悉的，你真正要练的是这个。”小歌将铜弩塞进了子婴的手里。　　　　子婴茫然的看着小歌，别以为他年纪小就唬他，他以前虽然没碰过，但也看过别人玩弩，与他曾经见过的一比，这是玩具吧。　　　　“这不是玩具，不过这也的确是为孩童设计的。”小歌道。　　“那不还是玩具？”　　“做为一个辰人，别告诉我，你连辰人的传统都不了解。”　　“没人教过我这些。”认识小歌之前他连字都不认识，甚至话都不是很会说，怎能指望他知道自己国族的传统？　　　　小歌愣了下，也意识到了这些，干脆给子婴补了一堂传统课。　　　　辰国尚武，这是常识，但有多尚武，那就只有土生土长的辰人才知道了。　　每年农闲时的军事训练，不论男女都要参加至少两个月。　　　　每个儿子出生的时候，父母都会开始为他攒钱，一天一枚铜锱，日积月累，攒够了后会等儿子总角之后会为儿子买一把军工作坊的大匠专门为未成年的孩子设计的铜弩。然后，让孩子拿着铜弩去林子里狩猎，猎些兔子山雉之类的小动物换钱，钱同样攒起来。攒得差不多，在等孩子年纪也大了后，长子、三子与五子会在十二岁后被专门送去同退伍的老兵接受训练，之前攒的钱都给老兵当束修以及孩子的伙食费，直到十六岁到二十岁这个年龄成为一名合格的虎贲入伍。别的儿子，虽然不用去进行全天的军事训练，但也会得到一柄武器，练几年，以备入伍时用，至于什么材质，那就看攒的钱多还是少。　　　　若是贵族或士人，那要求更高，习文习武一样都不能落下，尤其是士人，武力必须足够，否则游历列国，别还没功成名就就先死在路上了。　　　　子婴还没总角，不过他想锻炼，想捕猎，小歌便提前为他买了这么一把弩，外加二十支精铜箭矢与十枚精铁箭矢。　　　　“金铢已经花光了，若是你没有任何收获，我们就只能坐吃山空啰。”小歌笑吟吟道。　　　　“我肯定能猎到猎物。”子婴信誓旦旦的保证。　　小歌不置可否，不可否认子婴挺适合习武的，但再适合他以前也没练过。　　　　事实证明，子婴其实也挺有自知之明的。　　趁着禁猎期还没结束，他割了二十斤猪肉去拜访九松里最好的猎手了，本来还想拎壶酒的，但实在没钱了，也就作罢。　　　　猎手本来是没什么兴趣带徒弟的，但看到子婴轻轻松松的拎着二十斤猪肉上门，一来是因为禁猎季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吃肉了，正馋着呢；二来，料子不错，教几手也无妨。　　　　猎手要带徒弟，自然是很认真的带的，于是乎子婴每天回家的时候饭量倍增，身上还不时带着伤，猎手脾气不是很好，徒弟哪做错了，先揍一下再说。　　　　小歌对此从不发表意见，只是增加了每日煮的肉食，以及给子婴擦药免得影响他第二天训练。　　　　禁猎季结束后，猎手带着子婴进山继续训练。　　第一天子婴就带回来一只兔子，已经吃猪肉快吃吐的小歌当即就做了一锅香气四溢的兔肉羹。　　子婴：“.....”那只兔子是带回来给你当宠物的。　　　　猎手带着子婴在山里转悠了十天后就宣布子婴可以出师了，山林里能教的东西他已经教了，剩下的只能靠熟能生巧，他也无能为力。不过看着这个学得非常认真非常出色非常快的徒弟，猎手觉得，这个弟子还是有很大几率成为神箭手的，只要他没有在日后放弃弓矢。　　　　随着夏季的到来，山林里的动物越来越活跃，子婴每次捕猎都能带回一两只兔子或山雉，以及一篓子的野菜蘑菇，前者煮粥，后者煮汤，皮毛剥下来换钱。这让小歌有点刮目相看，虽说洛邑周围的森林因为国策的关系保留了很多，虽说真正的猎户不会在默认的留给孩子的浅林里狩猎，但....狼多肉少，浅林里的动物还真不多，因此大部分孩子刚开始都是什么都猎不到的，直到后来慢慢攒起了经验才开始有所收获。　　　　二十斤肉没白花。　　这是小歌心里唯一的感慨。　　子婴比小歌更无语，因为小歌带回来一块石头，一点一点剥掉石皮后，底下是苍翠欲滴的玉石。　　　　子婴对于玉器并不了解，玉器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使用，他的身份，根本不够格。但再不够格他也知道玉石很值钱，很贵。　　　　“你这是哪里捡的？”子婴好奇的问，这什么运气？竟然能捡到原玉。　　“不是捡的，是我买的。”　　“你身上有钱？”子婴很是诧异，就算他不了解玉石的价格，也知道他每天给小歌的零用钱绝对买不起这么好的原玉。　　　　“你给我的零用钱，我这段时间都没花，攒了起来，全买它了。”　　就算这样，你也不可能买得起原玉，子婴还是半信半疑。　　“别人不知道这里头有玉。”小歌道。“赌石场的人简直坑得要死，那些被确定有玉或可能有玉的原石全都贵得要死，我翻了好几天看了几万块石头才翻出这块没被人给认出来的原石。”　　　　子婴一时间不知道该佩服小歌的眼力还是同情赌石场的人，虽然不知道这块玉值多少钱，但肯定很值钱。　　　　“你买它是要做什么？我们没有爵位，是不能配玉的。”子婴道。　　“自然不是给我自己的，我是想做一件玉器赠人。”　　“若要赠人，何不买玉器？”　　买玉器怎么都比买玉料省事。　　“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更显心诚。”　　子婴不是很明白，回以茫然的表情。　　　　“若非真的在意，没有人愿意花大量的时间亲手去做一样东西只为博人一笑。虽然挥金如土也能买到更好的玉器，但拿钱砸出来的贵重物到底没有亲手制作的那一份心意。”小歌道：“我想让收礼的人明白我的心意。”　　　　子婴脱口。“是你的心上人？”他前些日子有看到九松里少女精心裁制衣裳准备大婚后赠给夫君。　　　　小歌揉了揉额角，很好奇子婴这几个月在街头巷尾究竟吸收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赠礼的对像是个女的。”　　　　“断袖啊。”子婴道。　　小歌忍无可忍的敲了子婴的脑门一下。“老娘是异性恋，异性恋你懂不懂？我喜欢公的，公的你懂不懂？女的.....”小歌犹豫了下，还是坦诚道：“如果很美，像苏苏一样的话，我也会喜欢的。”　　　　子婴：“.....”既然这样，那他说错什么了吗？　　“我要雕琢玉器，就不摆摊了，生计就靠你了。”小歌换了个话题。　　“没问题。”顿了顿，子婴问：“能不能让玄羽与白羽帮我？它们的眼力比我好，能看到更多的猎物。”　　　　“我跟它们说一声。”小歌道。　　雕琢一件玉器一般需要很久，而这还只是小件的玉器，若是大件，那么花上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不足为奇。比如睢国的国宝，用璧山玉雕琢的螭，整件玉器长四尺，高一尺，栩栩如生，连螭的每一根须每一片鳞都一清二楚。而那件玉器，是睢国集数十名顶级玉匠花了三十年的时间雕琢而成的。　　　　子婴觉得自己接下来几个月应该都会有很大压力，谁曾想，玉被剖出来后在小歌的手里就跟软泥一样任其雕琢，看得子婴眼睛都呆了，玉不是石头吗？石头不是很坚硬的吗？　　　　小歌解释道：“鲛人泪香铜软玉，不用这个，我也不敢动手。”　　就她那手艺，不作弊，这玉器最终肯定不忍直视。　　子婴道：“作弊的话，还能显诚意？”　　“我若是不用鲛人泪，纯靠自己的手艺去做，回头送人那才叫失礼，而且，就算用了鲛人泪，玉器仍旧是我一刀一刀雕琢出来的。”小歌理直气壮道。　　　　子婴诡异的无法反驳。　　“对了，玉器做好后我们去游璧山吧。”小歌忽道。　　子婴茫然。“璧山在哪？”　　“睢国与辰国的边境。”　　子婴沉默。　　小歌问：“不想出门？”　　“没有，只是....”不太喜欢与太多的人打交道，而离开洛邑远行，途中打交道的人必然更多。　　　　小歌走到子婴的身边将子婴的脑袋捧了起来。“我说，你莫不是打算一辈子都垂着眼皮看人？你这又不是病，只是生得跟别人不一样而已，两只瞳孔算什么，我还见过六根手指、墨绿色头发、还有琥珀色眼睛的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这根本没什么稀奇的。”　　　　子婴：“....别人不这么想。”　　“那说明他们孤陋寡闻，无知，你跟无知的人较真，傻吧你？”小歌嗤道。“话说，你不会真跟一群孤陋寡闻的蠢货较真了吧？”　　　　子婴：“....”他能说自己较真了吗？这肯定不能承认，绝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