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请吧。”太宗寺的人面色如铁,举止却还算客气。舒无虞一生都没有想过,自己有入太宗寺的一天、这里与阴暗湿冷的刑部大牢不同,房间还算宽敞、干净。 座椅、卧具一应俱全,若不是那骇人可怖的栏杆,旁人恐怕还以为这是寻常百姓的人家。 “姐姐,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不知是不是明齐帝的授意,关押舒无虞的房间正是在舒晏丰房间的对面。 本在假寐的他听见外头又有悉悉索索的人声,睁眼一看便看见舒无虞被带着关进了对面,将他吓得不轻。 “你们放了姐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要见父皇!”不像舒无虞知道始末,舒晏丰在学堂里忽然被带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开始他还悠然自得地等着父皇召见,毕竟身正不怕影子斜,真相一定会大白。 可看见舒无虞也被带来,他却不再淡然,激动起来。 “没事,丰儿。”舒晏丰的大吼大叫显然引起了太宗寺的人不满,眼见太宗寺的人要发火,舒无虞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他们也是依父皇的命令行事。”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人走远,舒晏丰扒着栏杆,迫不及待地问,“今日太宗寺的人抓我,说我有意‘谋逆’,可我是皇子,我怎么会谋逆呢?” 正因为你是皇子,他才担心……舒无虞敛眸垂首,半晌不语。 “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错。我已经和父皇禀明了一切,他会还你……我们一个公道的。”明齐帝会怎么做,舒无虞心里第一次没了底。 可自己搬出了左茶妲,又显得只是贪财……或许不会重罚? 只可惜……辛辛苦苦攒的这么些银子,全打了水漂,舒无虞想着“回去”这个词再次变得遥遥无期起来。 舒无虞想着将事情理得清楚,可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她和舒晏丰被关押在太宗寺之后,宫里就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一般,没有提审也没有人来探视。 只是每天三餐定时,衣食无忧,开始看守的人还对他们爱理不理,后来渐渐态度和善起来,无论他们要书还是什么消遣的玩意儿都给捎带进来。 “姐姐,父皇是要关我们多久……他不会把我们忘了吧?”皇宫里少一对不受宠的公主、皇子原不算什么,更何况是明齐帝亲自下令关押的,根本不会有人记挂。 “我想不会。至少有人会记得。”舒无虞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墨衫而立,他回过头来,咧嘴一笑,下一秒仿佛就要挖苦她两句。 “也是。”舒晏丰靠着墙坐下来,“我们没了消息,三哥和德妃娘娘该着急了。许充媛或许也会救我们……” 德妃、三皇子和许姜萝,舒无虞猛然警醒,支支吾吾地说:“啊,是啊,还有他们……” 还有?莫不是指的别人……舒晏丰刚想发问,却听见太宗寺外传来阵阵礼乐声,热闹非凡,“今日不是节庆,这礼乐是什么?好像是宫里传来的声音……” “不知道,但听着是喜庆的调子……该是有喜事吧。”太宗寺与奏礼乐的地方离得太远,舒无虞听不真切,辨不出到底是什么事儿。 到正午时,本该用膳了,今天送膳的人却来得格外晚些。莫说舒晏丰长身体的年纪,就是舒无虞也有些饿了。 “来人啊!今天的午膳怎么还没有送来?”舒无虞喊了一嗓子,声音在空荡的太宗寺里回想,过了好久都没有人进来,让人产生这是空城的错觉。 “来人啊!”这种错觉让人毛骨悚然,本只是试试的舒无虞不自觉地再次叫喊起来。 一阵“叮铃哐当”的声响,这是看守的人身上钥匙发出的声音,舒无虞知道这是有人来了,才舒了一口气。 “别喊了,四公主。晚吃一会儿饿不死的。”来的人是太宗寺的看守,人称林头,他人虽然过来,手里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提。 “你怎么说话的!”听见姐姐被吼,舒晏丰当即不开心起来。 林头回过身,上下打量着舒晏丰,眼里颇为轻蔑,“六皇子这是摆架子?我老林头在太宗寺历经两代,再尊贵的皇子也看过,都不如您这口气大啊。” 他挖苦道:“都是要被开除皇籍的人了。若不是有贵人照拂,让你没吃苦头,如今哪能还这样狂?” 开除皇籍?舒无虞蓦然睁大双眼,“你在说什么?什么……” “四公主,我劝您也消停些,今日五公主出嫁,风风光光的喜庆日子,宫里上下忙成一团,你们的膳食就是晚些又有什么要紧。”林头毫不客气地说到。 周皎皎的女儿今日出嫁?舒无虞想起那个从前嘴和母妃一样甜,如今却凡事都要踩她一头的五公主有些不真实感。 “她嫁给谁?”不会是郑叡吧?舒无虞忽然想起大皇子当初的话。 “西夷以太子妃之位为聘,求娶我东梁公主。五公主巾帼豪杰,挺身下嫁。你们二人同为姐妹,年龄相仿,四公主如今却在这里对林头大呼小叫,不觉得羞愧吗?” 舒无虞和舒晏丰颇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西夷?那不是舒晏安去往的地方吗?东梁和西夷摩擦不断,却一直没有正面开战,怎么忽然要和亲。 “我们打了败仗?”割地、赔款、和亲无论哪一个都是战败之国耻辱的选择,没有理由忽然急忙送出去一位正儿八经的公主,舒无虞只能想到这个可能。 “呸!”林头一听却觉得十分晦气,“西夷臣服于我东梁国力,不日将送嫡公主给陛下为妃。五公主下嫁,礼尚往来罢了。四公主说话可别夹枪带棒!” 西夷与东梁向来旗鼓相当,各有优势,之东梁开国以来就是心头之患……说是“臣服”,舒无虞头一个不信。 “啊!”可没等她理清头绪,林头忽然哀嚎一声,倒在地上。 一个蒙面的男人出现在太宗寺,解下林头身上的钥匙利落地打开了舒无虞和舒晏丰的门,“四公主、六皇子,你们还是快走吧。陛下听信谗言,说要杀你们,主人得到消息让我先救你们出去。” 蒙面男人低头慌乱地同他们说到,还不时警惕地盯着周围,仿佛有人随时会从哪里出来。 “你是谁?你主人又是谁?父皇为什么要杀我们?”舒无虞觉得事情蹊跷不敢相信,没想到舒晏丰先她一步,连环发问。 蒙面男人显得十分焦急,“六皇子您别说笑了,我主人还能是谁?快走吧,如今五公主出嫁,守卫松懈,再晚就来不及了。” “莫非……”舒晏丰刚要猜测,舒无虞截过话头:“我们真的不知道是谁这样好心。不过,父皇若要杀我们,我和丰儿一定要面圣自证清白。” 这个把戏舒晏丰可能没有见过,但当年罗山王谋反,先帝审逆臣时便是用了这招。捏造了一位“子虚乌有”的“救星”,轻易地套出了躲在背后的罗山王。 舒无虞虽未干政,但是身为皇后的她自然知道。 眼前的人来路不明,这套路又如此熟悉,让她不得不防。若是真的有诈,那他们说出谁便是害了谁。 “对!我们不走,我们要面见父皇。”一听舒无虞的说法,舒晏丰本抬脚跨出了一步,却“噌”地收了回去,重新回到房间中,大有在此扎根的气势。 “两位别为难小的了,我……我这儿有信物!”蒙面人仿佛想起什么,在怀里掏了掏,摸到一个物件,凑到舒晏丰面前,“六皇子请看。” 他说完,起手一扬,一片白色的粉末撒在舒晏丰的面门上,惊觉不对的舒晏丰正要闭气却已经晕晕乎乎地脚步踉跄。 “丰儿!”舒无虞一见才知道果然有问题,推开栏杆门冲了过来,“你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哼,小小年纪还颇为警惕,竟让我失了手……”蒙面人一把扯开舒无虞动作十分粗鲁,“软的不行,便只能来硬的了……听闻六皇子学了些功夫,我还是先放倒了好。四公主嘛……” 他危险地靠近,眼里杀意尽显,眼看就要手起刀落,忽然听见走廊尽头传出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别对我皇姐这样粗鲁,她好歹也是皇家……和蛮夷生的杂、种。” 银铃般的声音,说出恶毒的话来,让人不寒而栗。 “舒怜儿!你不是出嫁和亲吗?怎么会在这里!” 出现的人恰巧是最不可能的人——五公主舒怜儿。 她一身劲装,哪有一点儿凤冠霞帔的样子,眼见倒地的林头,舒无虞脑子里全是疑问。 “好了,下去吧,让我同皇姐说几句话。”舒怜儿手里挎着一个食盒,十分精美,一看就是周淑妃喜欢的东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舒无虞小心地挪到昏倒的舒晏丰身前,挡住他。 “四姐姐别怕。”舒怜儿还是那副仙子的模样,却笑得让人彻骨生寒,“你既然知道五妹要远嫁他乡了,那我带来酒菜为四姐姐践行也没什么奇怪的,对吗?” 她边说边自若地摆开酒菜,竟然真的色香味俱全,还有舒无虞熟悉的样式,那是淑妃小厨房的特色。 “来……喝杯酒吧。”刚才的蒙面人是她的手下,淑妃根本没有儿子,何必来诈她和舒晏丰的话。 而舒怜儿此时应该离宫了,为什么又一身劲装的在这里? “多谢五妹美意,可惜我不胜酒力。”舒无虞将头偏向一边,并不接她酒杯,一肚子的疑团。 “在云阳宫与男人通宵畅饮不是很自在吗?怎么到妹妹这里就不喝了?”舒怜儿笑道,酒杯又举近了些,挑眉看着她。 男人,通宵畅饮……说的是她和喻卿衔,舒无虞震惊地看着她:“你监视云阳宫?” 舒怜儿不可置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监视云阳宫做什么?我们对你和你母妃根本构不成威胁……”别说左茶妲死了,就是没死,对于周淑妃的黎祥宫也构不成一点儿威胁。 “闭嘴!”舒怜儿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别以为你和你那蛮夷母亲会些妖法就能为所欲为,既然芙蓉池淹不死你,我倒要看看这‘鸩心无’能不能毒死你!” 她抬起酒杯,直接送到了舒无虞的唇边,“我不怕告诉你,这杯酒里下了剧毒。我的好皇姐,你可以选,你喝还是给六弟喝……” 舒怜儿指了指空旷的走廊,“别想着其他花样,外头都是我的人。整个东梁皇宫的人看着我出嫁,谁也不会相信是我毒杀了你们。” “你大费周章地来到太宗寺,就是为了让我或者丰儿喝下毒酒?”这未免太不合情理,可舒无虞根本没有这具身体之前的记忆,她完全不知道舒怜儿和自己有什么仇怨。“你完全可以让下人做的。”她说。 她和舒晏丰此时就是待宰的羔羊,刚才的蒙面人足以杀了他们,舒怜儿完全不用铤而走险。 “谁知道你还会不会醒来。”舒怜儿嗤之以鼻,嘲笑道:“母妃说你是来索命的厉鬼,我可不信。你死而复生这么久,若是厉鬼怎么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但我要看看,你究竟是有什么妖法。今日我带着你的尸体走,看看你要如何醒来!废话少说,再不喝我便给六皇子了!” 淹死、复生……这两个词在舒无虞脑子里一闪而过,原来是她!舒无虞明白过来,自己千岁宴当天,“四公主落水”或许并不是意外,而是舒怜儿一手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