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无虞原来不是怎么插手“钱”的事，吃穿用度从未短缺过。如今骤然拿到这样大面额的银票，却忽然畏手畏脚起来。　　　　不用打听，她也知道执掌皇家祭祀的是哪宫哪院，可舒无虞偏偏憋着一股子劲。　　　　夜色渐浓，喻卿衔早已离开，舒晏丰也已经歇息。舒无虞捏着银票又拉出那口沉香乌木的箱子，滴血在蝎尾上，打开了它。　　　　这都是左茶妲的东西，自红“珊瑚”的事情后，舒无虞没有再打过这箱东西的主意。她小心地将银票铺了进去，一闭眼、咬牙狠心地合上了箱子，小心地收好。　　　　不用钱财来买通，倚靠自己将云阳宫推到众人视线中，舒无虞执拗地觉得她可以做到。不过再在这具身体里待上一些时日，她也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本觉得这笔钱数额太过巨大，卖了点小消息的舒无虞收着心中有愧。可真到了百花盛会的那天，舒无虞看着眼前的场景，暗暗咬牙，心想：恐怕是少收了钱。　　　　六月盛夏，天气炎热，每到这个季节明齐帝总爱冰蓝、湖绿那样凉爽剔透的颜色，点翠、鎏金也他觉得烦躁，所以赏给宠妃和皇后的也都是翡翠、琉璃那样清脆的东西。　　　　按照他的喜好，舒无虞随手写了几条，可她也没想到今日百花盛会上会齐整地出现这样多的“冰蓝”、“湖绿”衣裙。　　　　别说东、西景宫的人，就连九嫔、四妃也一水儿翡翠珠饰，颇有心思。　　　　喻卿衔的生意……到底做得有多大？舒无虞发现自己小瞧了他。　　　　“啧。”百花盛会选在了万寿宫最近的万芳园，舒无虞远远地看着大片的蓝、绿色，身上汗毛直立。还没进去，便听见有人打她身边路过，嫌弃地“啧”了一声。　　　　舒无虞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位眼熟的婕妤，好像平日里好跟在周皎皎的身后。　　　　她如今可不是康慈太后的身份，自然知道被两人缠上没什么好事，垂头想避开，不惹枝节。　　　　偏偏两位婕妤不放过她，眼神肆意地在她身上打量，好像在打量集市上出售的牲畜。　　　　“宫里怎么会有这样土气的人，还是金枝玉叶……啧，真是……”蓝衣婕妤用手扇了扇，仿佛怕舒无虞穷酸的气息沾染到自己，拉着身边绿裙的婕妤远离了两步。　　　　绿裙婕妤与她一唱一和，笑道：“是啊，我当宫中偏好蓝、绿两色已是公开的秘密，竟然真有人地处偏远，这都不知道。穿得这叫什么样子，哈哈哈……”　　　　什么样子？织花缎的里衬配以海棠色的雾霭纱衣裙，怎么看也不至于和“土气”沾边吧。舒无虞低头看了看身上，她还担心太过贵重、出挑惹来麻烦呢。　　　　“这个颜色……啧啧啧……”蓝衣婕妤伸手就要来指指点点，“可惜啊，公主没有继承你母亲的那个狐媚样，穿一身粗布衣服都能勾人？”　　　　这挑衅来得莫名其妙，舒无虞不明白自己是公主又不是后妃，她们何必将自己当作假想敌？　　　　“四公主这身雾霭纱的衣裙用料讲究、做工飘逸，我怎么看着像江南那边师傅的手艺。”郑沄沄的出现解了她的“无妄之灾”，她夸道：“海棠色这样娇艳的颜色，很适合公主的年纪呢。”　　　　虽是明晃晃地拆台，可郑沄沄毕竟是昭仪，如今周皎皎没在这里，两位婕妤不敢再造次，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舒无虞，行了个礼离开。　　　　“多谢昭仪解围。”舒无虞看了一眼，十分庆幸郑沄沄一声牙色的宫装打扮并未随波逐流，配以珍珠首饰，这身打扮十分沉稳，倒和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她们就是嘴碎，你也不必放在心上。”郑沄沄嫣然一笑，领着舒无虞一块儿进了万芳园，戏称：“近日也不知哪里传出的流言，整个宫里不是冰蓝便是湖绿真是看得我眼睛都绿了。”　　　　当然是……我这儿放出的消息。舒无虞也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她原以为不过是几位买了消息，谁知后宫会一片蓝绿……　　　　“况且你母妃生前打扮不喜欢投陛下、太后所好，可天生丽质惹了不少红眼，如今她们俩是逮着机会挖苦两句，连累你受苦了。”　　　　原来还有这一层意思，舒无虞这才算理清头绪。左茶妲却是生得极媚，太过出挑的模样让她左右看不顺眼，也难过人都不在了还让这些人心心念念。偏偏舒无虞的长相又清秀，可不撞她们手里了。　　　　“《浮生轶事》我还未看完，今日便没带着。再过些时日，我专程给昭仪送到蕴福宫去。”见到郑沄沄，舒无虞想起她家弟弟的书还在自己那儿，主动提起。　　　　郑沄沄笑得温婉，丝毫没有在意，“不用这样客气，一本书罢了。那日你为我鉴画我都还未谢过，况且叡儿的藏书多得一间院子也快装不下了，不差你那儿一本。”　　　　说完她像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叡儿又请人送了几册书画大家的著作，说是一块儿借你。我本想让达儿给六皇子带去，事情多了倒忘了。你哪日得空，派人来我宫里取？”　　　　除了穆如风，舒无虞对于什么“书画大家”都并不在意，可是郑家姐弟的用心她还是十分感激，连忙应承了下来，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有什么能帮助她。　　　　“时辰快到了，你快去位子上坐着吧。”郑沄沄见她发呆，温言提醒道：“一会儿小心又被说道。”　　　　换了一个角度，没有人坐在她身边刻意地为她逗乐，整场百花盛会在舒无虞眼中看起来毫无趣味。　　　　公主这边推举了老十二、老五和大公主，舒无虞敛眉一算，可不是母妃非富即贵。十二是什么年纪，还真能艳压群芳不成。　　　　当然，她也不是全程都这样百无聊赖，当忍冬陪着忠义侯府夫人进来时，舒无虞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下，才让自己不至于失态。　　　　杨老夫人也上了年纪，由孙媳妇搀扶着，走得威严。她如今代表的是还在万寿宫躺着的康慈太后，脸上神色严肃。　　　　舒无虞记得，她是先嫁了当时的太子，弟弟杨之敦才娶亲。因为没有一块儿生活过，所以，她对于这位杨老夫人，并不十分亲昵。　　　　只是节庆之时常常会给杨家的恩准，召他们入宫。母亲还在时，自然是皇后的生母过来，后来便只有杨老夫人了。　　　　舒无虞记得，她倒是不唯唯诺诺，见到自己也是爽利干练的模样，还一直把杨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再见亲人，她竟然是这样一副样子，虽然知道她们都忍不出她，舒无虞也没有来由地心虚。　　　　她两鬓斑白，目光炯炯，却也显出老态，舒无虞又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光洁的脸颊。这年轻的皮囊却让她有些难过。　　　　皇家的宴会，在没有唇枪舌战时总是一如既往地无聊。大家虚情假意地奉承着，皇后问问妃嫔又谈谈公主，俨然贤妻慈母的模样。　　　　因为杨老夫人在场，不知怎么的就开始相互吹捧起来，杨老夫人赞了几句十二公主，夸耀皇后养育有方。　　　　皇后自然礼尚往来，她开始打量着杨府这位最小的媳妇，将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这是……小世子的夫人吧？这孩子，生得水灵，就是看着眼生要常来宫里走动。”　　　　杨老夫人拍了拍孙媳妇的手，“她婆婆病了，我一把老骨头家里不放心，就辛苦她陪我过来。婧儿，给皇后娘娘请安。”　　　　依照辈分，这位婧儿算是皇后的小辈，这一请安，皇后立刻摘了手里的镯子赏她，口里称赞道：“方才老夫人还夸宁儿，我看这宫里的公主恐怕都比不上这位小夫人玲珑剔透。”　　　　皇后旋身招呼身边的周淑妃问：“淑妃，你也是有女儿的人，你说本宫说得可对？”　　　　若论巧嘴善言，宫里周皎皎要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当着杨老夫人的面，她自然奉承：“嫔妾教出来的女儿哪能有小夫人出挑。小小年纪便是侯府的长孙嫡媳，跟着老夫人学掌家，可比不得。”　　　　“年轻人，耳朵软。你们再这样夸，她可真翘尾巴了。”杨老夫人被两人一唱一和哄得高兴，笑眯眯地说：“老身看公主们就很好，对了，婧儿你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是不是还没成亲？改天你求了皇后娘娘，让她保媒。”　　　　“保媒，好啊。”皇后知是场面上的玩笑，也乐呵呵地应承：“要不小夫人看看，可有哪个公主顺眼，本宫为你指了去。”　　　　“皇后娘娘说笑了。”老夫人可以放肆是因为倚仗着太后，又是长辈。这点儿礼数，婧儿还是懂得。她明理地推脱了一句，笑意盈盈地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公主，没放在心上。　　　　忽然眼光扫过，落在舒无虞的身上停顿了一秒，很快收回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话题过去，大家又开始聊着五公主和十二公主如何出挑，小夫人才拉了拉忍冬，悄声询问着什么。[喻卿衔，喻卿婧（想清闲，想清静）]　　　　上位着坐着调笑，舒无虞目光却总不由自主地瞟向杨老夫人，怎么也移不开。　　　　也不知何时起，她总觉得身上黏着一道目光，让她倍感压迫。　　　　环顾左右无人注意自己，舒无虞悄悄地抬头四处张望，却蓦然撞上了忍冬的眸子。　　　　她的眼神里有探究，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个眼神吓得舒无虞立刻收回目光，仿佛是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了个正着。　　　　等了好久，感觉身上的压迫感消失，她才敢再次抬头，却发现忍冬已经神色自若地在伺候杨老夫人。　　　　一瞬间是失望还是如释重负，舒无虞自己也捏不准。　　　　“对了，老身曾听太后娘娘多次提起，说宫里的‘红梅映雪’十分美味，垂涎已久。今日又恰逢‘百花盛会’，如此应景，就不知是否有幸一尝了。”　　　　杨老夫人忽然提起着本该是寒冬吃的食物，皇后微微一愣。不过她很快想到，康慈太后极重规矩，杨府的人进宫甚少留饭，恐怕老夫人并不知情。　　　　可她已经提到了，又岂有不满足的理儿？　　　　“还是老夫人想得周道。”皇后笑道：“是缺了这么一味菜，本宫这就命人备下，老夫人稍等片刻。”　　　　这“红梅映雪”就是梅花汤饼，甜中带咸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习惯。舒无虞不知为何自家弟妹忽然提起这个，但她在云阳宫中自然许久未尝，还真有些想念。　　　　只是加了一道菜色，于整个百花盛会来说无足轻重。舒无虞尝着熟悉的味道，倒是十分尽兴。　　　　一场后宫女人们的筵席，宾主尽欢，热闹得开到入夜才散场。　　　　而传说中会出席的明齐帝却没有露面，只是请近侍过来一一封赏，以表心意。　　　　舒无虞本以为这事便算过去，可她回云阳宫的途中却被忍冬拦下。　　　　“四公主请留步。”忍冬对外人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殊不知她的出现将舒无虞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