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处,卓处,”小林连忙拉卓不群,“没事,我们回来了。”
司徒杰克一黑一蓝两只眼珠子左瞥一眼又瞥一眼,戳了戳小林悄悄问:“怎么了?咦,这次不是定位到卓先生了吗,卓先生呢?”
“嘘——”小林按卓不群坐下,回头拽开司徒,“没想到卓先生给自己也植入了手环,他想重启被当局勒令关停的实验进程,潜回实验室和周博士大吵一架,周博士便把实验基地炸了。幸好你及时出现,你看见卓先生没?是不是被炸……老大现在情绪有点波动,还是接受不了。”
司徒有些惊讶:“这……这回怎么跟外头记者们说?”
小林再次走向圆台中心:“等等吧,有十二个小时供我们打腹稿。”说着消失在那柱蓝光中,几分钟后重新回来,一手拎着个医药箱,一手提了瓶朗姆酒并两只酒杯。
小林给司徒倒了半杯,自己端着半杯,剩下连瓶一起隔空抛给卓不群。卓不群对瓶狂饮数口,“呸”的一声,将空酒瓶“咻”的一下抛出高台——
戴月来竖起耳朵,半天没听见那声应当出现的“咣当”回响。
小林一手拎着玻璃酒杯,一手打开医药箱,翻出棉签、纱带、消毒水等物清理周静水颈间伤口。伤口幸未触及动脉,只几个小圆点,狗牙印一般,包扎上之后看着倒也不甚严重。
喝完酒后小林让众人都穿上新的防护服。
戴月来自己穿上防护服,又费劲地给周静水穿,一边掰弄着周静水那死人一般沉重的胳膊,一面想,这一定是做梦。
“你一定觉得自己在做梦,”小林瞥了戴月来一眼,“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或许都无法接受这是现实。但我必须提醒你,这就是现实,因为你,和你的伙伴,可能只剩12小时的生命——如果确认已被感染的话,你们有权清醒地活着和死去。接下来我要讲一个故事……”
“你别说话,”戴月来举目仰望浩瀚星空,深呼了一口气,“我想静静。”
小林:“……好吧,你想静静。”
静静同学昏迷不醒,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黑色的血管渐渐显露。小林在防护服封闭前又给他打了一针管标注“A3”字样的药剂,几个小时过去,仍无任何起色。
司徒杰克像只哪哪都能睡着的大猫一般,拳头塞进空酒杯里、后脚跟垫在屁股下,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瘫着打起了呼噜。小林走过去,并肩与卓不群坐着低声交谈,时不时瞥周、戴二人一眼,但再无其他动作。
戴月来穿防护服前取下了手表和手机。他看自己的手机,屏幕显示四个未接来电,都是同学和辅导员的,想打回去,发现屏幕左上角信号条显示无信号,盯着屏幕许久,时间一直停在17:46不动。又看手表,手表指针也不再走动,而嵌在皮肉里的“手环”光芒渐盛,甚至隔着防护服都能看见,似有漫天繁星在那墨蓝色的线条中缓缓流转。不知过了多久,劲风忽起,从四面八方、从漆黑不知边界的虚空、从深邃没有究极的渊谷席卷而来,裹挟着彻骨寒意和鹅毛大雪,吹得整个金属圆台剧烈飘晃。
卓不群和小林毫无反应,司徒翻了个身继续睡。
戴月来盘膝而坐,把周静水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他轻轻拍了拍周静水的脸,尝试把人叫醒,圆台突然一个剧烈偏摆,令他“轻轻一拍”成了“啪”的一巴掌。
卓不群看过来一眼:“……”
“……”戴月来冷漠地看回去,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只丝绒小礼盒。
盒子里是一对钻石袖扣——花光了十八年来福利院慷慨赠发给他的所有零花钱。“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他原本打算让这对恒久远的袖扣代替自己恒久远地陪伴并“监视”静静同学往后的人生。
他曾无数次设想,无数次梦见,自己终有一天一命呜呼,他哥痛哭流涕、茶饭不思,甚至整天整夜抱着他的遗像和空气促膝长谈,最终被周叔当成神经病送进精神病院——然后终究会被放出来,因为他哥毕竟不是他亲哥,哪怕是亲兄弟,兄弟姐妹,生身父母,没了也就是没了,生活还得继续。
而静静同学往后的生活必将十分精彩,因为他健康、聪明、家世优渥、仪表堂堂,善良又真诚。他会以同样的善良和真诚对待其他人,和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建立更深厚的感情,并在觥筹交错间向伙伴们亮出腕间昂贵的袖扣——要足够昂贵他才不会随意丢弃,满怀惋惜和遗憾地对伙伴们说:“嗨,朋友送的,可惜他不在了。”
戴月来觉得自己想象力已经足够丰富,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周静水会死在自己前头——准确说也不是“死”,而是变成“丧尸”。随便什么玩意儿吧。
他把丝绒盒塞到周静水手里,垂眼盯着周静水看,目露哀伤。
卓不群又瞥过来一眼,拧巴起眉毛:“?”
小林捣了捣卓不群胳膊:“老大,咱们是不是过分了啊?那旮旯里求婚呢吗?”
司徒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悄无声息凑近说:“不对啊我记得2021年国内同性婚姻尚未合法化?”
卓不群忽然跳起来问:“几个小时了?”
司徒看了一眼自己腕上镶嵌了十八颗大钻的金表:“啊!大概还有一分钟!”
小林也忙站起来,三人一齐查看自己防护服袖口的十字徽标,一瞬间风雪极大,司徒大声欢呼:“太好了我没事!”
“我也没事。”小林说。
三人的金色徽标中抽发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丝光蔓延全身,马卡龙蓝的烟雾顿起,防护服在烟雾中消散不见。
卓不群连忙去看戴月来,只见戴月来戳了自己的徽标一下,那徽标也散发金色丝光,将整身防护服燃化成烟。
卓不群、小林、司徒,三人足足愣了半分钟:“!”
“老大!”司徒惊叫跳起,“卧槽成功了!他没病变!”
卓不群一把将戴月来拽到眼前,小林不知哪里摸出体温计、血压计、听诊器、放大镜……
周静水这时候醒了,睁眼就看见三人像考古团队观摩刚出土的原始人头盖骨一样,狂喜而紧张地围着戴月来。他一开口嗓音干哑道:“喂!来……来来……”
戴月来仍是满目哀伤地看向状似奄奄一息的周静水,那一瞬间他完全听不见卓不群他们在说什么,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置身何处,星尘、狂风、大雪,磅礴而浩渺的宇宙——不就是个死吗?
周静水一头雾水,不仅外界环境气氛不对,自己浑身筋骨也如同全都打断揉碎过一般难受,想爬起身,发现身上套着笨重的防护服,下意识去戳袖扣徽标——
“!”卓不群一伙仨人同时屏住呼吸。
戴月来作势向圆台边缘踏出一步。
“噗”,蓝烟升起、氤氲、消散,周静水毫发无损、恍恍惚惚杵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环顾四周、打量众人:“这……什么鬼地方?!”
戴月来险些热泪盈眶,默默收回脚。
“我……这又是啥?!”周静水诧异地摊出手心里精致小巧的丝绒礼盒,直觉之下想往外丢。
“别扔!”戴月来怒喊着扑上去阻拦。
恰此时圆台中心那道蓝光突然射出、爆发、扩散,眨眼吞噬整片天地!戴月来一扑扑了个空,整个人一头扎下去却不见触地,直如奔着万丈深渊飞坠而下——“啊啊啊!”耳畔尖叫声与呼呼长风混杂、回响、绞结、碰撞,擂鼓撞钟般震响胸腔。又有人拽着他的胳膊、扒着他的腿,仿佛一切只在瞬息,而这瞬息却又似无限漫长,直到一片欢呼声响起:
“哇哦哦哦——Wele to 2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