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秦无咎轻缓的声音响起,字字清晰,“甥男还是甥女,皆在殿下一念之间。”
凤眼微微眯起,太子赵朔面色不虞,“你果然有备而来。”
东宫衙署中,柏擎苍一动不动立于窗前,透过窗棱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角飞檐,目光沉沉,轮廓深邃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神色愈发冷硬,垂在身侧的手,手指一根根攥起,又松开。
她不肯让自己也担上欺君的罪名,从一开始就不让自己面陈太子,只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步把太子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引到靖安侯府,为此甚至差点出事。
并不强壮的肩头扛起属于她自己的责任,不愿假手他人,接受他的帮助。柏擎苍不觉轻松,反而心里越发沉重。
她被召进宣德殿已经一个时辰,里面没有丝毫消息传出来,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宣德殿内此时的气氛有些凝滞,赵朔长眉皱起,“做回女郎有甚不好,孤许你县主之位,再配一佳婿,以后荣华富贵,无忧无虑过此一生,岂不是比提心吊胆的扮作男儿自在的多?”
“自在?”秦无咎唇边扯起一丝苦笑,“后宅之中,若真能自在,便不会有臣这二十年遍尝甘苦的日子。”
她抬起双手,“臣这双手,写得锦绣文章,理得繁杂案牍,查得诡秘凶案,只愿用它为国效命,为自己搏一个前程,能堂堂正正活在世上。命悬于人手的日子,臣,怕了。”
赵朔想说好大的口气,可对上秦无咎挚诚坚定的眼神,不知怎地,这话就没能说出口。
想起她仅用了一昼夜,便找到魏行死因的破绽,自己才能用最快的速度插手在陇西布局,若从此困于后宅,赵朔亦觉可惜。
可是真能一辈子掩盖住行迹么?赵朔带着挑剔上下打量秦无咎,见她不卑不亢的跪在那里,腰身挺直,全身上下无一丝女郎的娇柔恭顺,言辞举动之间透出的是少年意气,士子风流。
那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凤眸正望过来,里面三分濡慕,七分恳切。
赵朔的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想起公主府中的乐阳乡主,赵长宁,自幼金尊玉贵的养着,食珍味,衣锦绣,呼奴使婢,临川长姐更是对她疼爱有加,凡是好东西都第一时间送到乐阳面前。
乐阳年纪到了,长姐为她精挑细选了高门贵婿,婚后日子更加称心如意。
而眼前这嫡亲的骨血,却遭人虐待,亡命天涯不说,还辛苦养着个孩子,即便现在做了官,听闻身边只有个跑腿的小子,连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
他们这些亲人,却不知她的存在,她不肯做回女郎,是不相信他们能给她安稳的生活,从没有依靠的人,只会依靠自己。
赵朔越想越怒,恨不得现在就让人抄了靖安侯府,把罪魁祸首拿到眼前泄恨。赵朔又想起她被迫逃走的原因,身份贵重的天家血脉差点就与人为妾,沉沦下贱!
方回算什么东西!本就不待见凉国公的赵朔心中怒气翻滚,脸上却神色不变,让秦无咎无从揣测他的想法。
此时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日后当他知道了方回纳妾的全部真相,惯常不动声色的他是如何的暴怒。
“孤最后问你一次,若是今日做了孤的外甥,无论多难,多苦,以后都再无反悔之地。”赵朔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秦无咎豁然抬头,喜悦如星光铺满她的眼睛,怎么也压不住嘴角翘起的弧度,“您答应了?”
赵朔微微颔首,“起来吧,你还真是给孤出了个难题,这事要安排的没有疏漏,还得费不少工夫。”
秦无咎深深拜了下去,“多谢舅父成全!”
赵朔有点无语,同意就是舅父,不同意就是殿下,分得倒是清楚。
跪了一个多时辰,秦无咎起身时差点摔倒,赵朔命人看座,嘴上却不饶人,“自讨苦吃!”
柏擎苍被传进宣德殿的时候,赵朔与秦无咎已经商议出了一个章程。太子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把此事交给柏擎苍去办。
“今日之事,出得孤口,入得卿耳,只需记得,谢昌是孤失散多年的外甥,其他的,烂到肚子里!”
太子倒没有怀疑秦无咎所说的,柏擎苍不知她是女郎的话,虽然两人交好,但毕竟秦无咎毫无破绽,就连太子自己,若不是靖安侯府,他也不会把秦无咎跟女郎联系起来。
柏擎苍没有故作惊讶,只是频频朝秦无咎看过去,听了君无咎在谢家庄留下的后手,他若有所思,“你得中解元那日,有一人曾言要对付你,若要此事不突兀,不如让此人动手。”
安庆八年夏,注定是个鼓噪的夏天。先是陇西常平仓失窃,陇西刺史被打入天牢。没过几天,东州学子朱宏,揭发新科探花谢昌冒籍科举,物证从东州层层递到了安庆帝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