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来了葵水的缘故,庭妩察觉到身体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个头窜得很快,原本干瘦单薄的身板也圆润了些,胸前更像个包子一样迅速鼓起来,她有些难为情,往常总是寻了布条将胸部裹得紧紧的。 一入初秋,秋山狩猎便提上了日程。 盛连煜不许她与夜冬走得太近,加之秋山狩猎图的就是个热闹劲,并不在意每个人真正能猎多少战利品,夜冬先前教她的那些,她自己琢磨了几日,勉强能射到靶上红心周围,她心想这个程度大概能应付秋山一行,但骑马这事是怎么都糊弄不过去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练好骑术。 耽搁了些日子,她还停留在上马前的一步,若是不加紧练习,怕是赶不上秋狩了。 她的骑术虽然是盛连煜教的,但她此时别扭着,一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想继续学射骑的事。 上驷院驯马的侍卫多了去,自然有人会尽心尽力地教她。 没有盛连煜的引领,庭妩便自己去了上驷院。 能在宫里当差的人,哪个不是心思活络、极有眼力见的?虽然没有殿下的吩咐,但有人认出庭妩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于是异常热络地跟随着,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地问庭妩有何需要。 庭妩从来不喜有人对她曲意逢迎,因为在这皇宫中,她根本算不上主子,旁人讨好她,不过是为着她背后的那人。 但那人讨厌麻烦,她知道的。 侍从围在她身边絮叨不停,她有些厌倦,也不做声,径直去往马圈寻原先那匹马。 即使它身形在众多马匹中并不算高大,但那光滑的毛发和矫健的身躯使庭妩一眼就发现了它。 “是它!”庭妩面露喜色。 侍卫一边去牵马,一边巴结道:“姑娘真是好眼力,这战云可是去年羌族进贡的宝马中的其中一匹,您看看这耳朵短小紧凑,反应必定灵敏,还有这股胯的肌肉......” 庭妩抿唇,心里很是反感,又不好意思让他闭嘴,只好伸手去牵马。 那马儿似乎又不识她了,扬首甩着缰绳,庭妩一时大意没站稳,被拖着往前踉跄几步,侍从赶紧扶住了,惊道:“您小心些。”说着又拿了马鞭,狠狠往畜生身上招呼去,嘴里骂道:“这不长眼的东西。” 前一瞬还说着这马儿的好,后一瞬眼都不眨就打骂,庭妩心里冷笑,眼见那鞭子真要落到马身上了,赶紧拦住:“大人莫打。” 侍从讪讪地收回手。 庭妩回身问他:“这马儿是叫战云?” 侍卫俯首应承:“是是是。” 庭妩点点头,还是像上次那样先摸了摸它的肚子,又贴着它耳朵佯怒道:“臭马儿,几月不见就忘记我了么?” 她伸手按在马鞍上,又说:“我要上马了哦。” 侍从见她这动作,立刻明了,拉住了缰绳,指点庭妩如何上马。 这次战云没怎么反抗,庭妩顺利上了马,位于高处,视线都开阔了许多。 “您两手抓住缰绳,腿要夹紧它的腹部,上身挺直,想要它动可以用小腿轻敲肚子两侧。” 这侍卫虽然聒噪,但还算负责,庭妩听着他说的话,又想了想上次盛连煜是怎么骑马的,这才调整好了姿、势。 她试探地用小腿敲了敲马肚子,战云果然迈开步伐,慢慢走动起来。 庭妩第一次骑马,有些小小的雀跃,连大腿内侧与马鞍摩擦的不适都咬牙忍受了。 她渐渐加快了敲打马腹的频率,战云奔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鬓角的碎发随着风飞舞着,庭妩顾及不暇,只觉得浑身是前所未有的顺畅。 战云许是很久没出来放风了,一跑起来就控制不住,起先的新鲜劲过了,庭妩越来越觉得心慌。 “姑娘,腿夹紧,千万别松了。” 那侍卫看庭妩在马背上上下颠簸,很是不稳的样子,心都悬了起来。 耳边的风呼呼作响,侍卫的声音也听得断断续续。 庭妩感觉自己有点呼吸困难,赶紧扯住缰绳往后一拉,马蹄出于惯性往前猛冲了一下,庭妩身子后仰,一阵天旋地转,从马上重重跌下来,顿时尘土飞扬。 围栏外的另几名侍从见了皆大吃一惊,纷纷围进来去搀扶她。 庭妩站起身来,四肢百骸都钻心地疼,脑袋嗡嗡作响。 众人生怕她摔出什么问题来,又要请太医,又劝说她去一旁歇着。 庭妩摆手拒绝了,再一次爬上马背,去练习骑马。 又一次从马上摔下来,旁人终于看明白了,她驯马毫无技巧可言,完全是凭着马儿本身对她的信任,让它熟悉她的味道和动作,再逐渐去驾驭它。 身上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庭妩有些麻木了,那些伤好像不在她身上一样,感觉不到痛。 她是傍晚时分从太兴殿离开后来的上驷院,骑着马跑了几圈天便黑了。 过了酉时,就到了放衙(古时候官府下班)时间,庭妩遣散了那些侍从,仍旧不知疲倦地骑马在围场里跑圈。 那个话多的侍从离开前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庭妩有事一定要叫值夜的太监。 暗夜无边,星河璀璨,庭妩无所顾忌地坐在围场里,缰绳扔在一边。战云这会儿消停了,安静地伏在地上,鼻翼微动。 庭妩抚着它的鬃毛,抬头看天上的星光既觉得开心舒畅,可心里又是说不出的空荡,悲伤抑制不住冲破唇舌,她终于哽咽出声。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耗费了太多力气,直至她整理好情绪,人便如同虚脱了般。 她重新站起来,拍拍裙上的尘土,用脚尖轻轻蹭了蹭战云的蹄子:“起来,我们继续练。” 二更天,太兴殿。 盛连煜被自己在睡梦中的低吼声惊醒,浑身冷汗地睁开眼。 小德子当值,听见动静很快掌灯进殿,见殿下正怔怔地看着窗外泛青的天色。 静默片刻,他问:“方才孤在梦里可有说些什么胡话?” 小德子垂首,斟酌着开口:“殿下方才喊了……不要杀儿臣。”说着,战战兢兢地去看他的脸色。 盛连煜收回视线,缓缓舒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明明下午才刚见过面,他这时却有些想庭妩了,许是这些时日两人太疏远,令他失了安全感。 “去叫庭妩过来。”他说。 小德子似是怕自己听错了般,自言自语道:“现在?” 没有得到回答,他遂闭上嘴,缓缓退了出去,差人去请庭妩。 不多时,派去的人回来,低声在小德子耳边说了几句。 盛连煜仰面躺在床上,声音很沉,有气无力的:“怎么了?” 小德子躬身过去:“慧婉阁的奴才说,庭妩姑娘傍晚时去了上驷院,到现在也还未回去。” 盛连煜喃喃:“驯了一夜的马?”又说:“那便派人去上驷院请她过来。” 小德子为自家主子的固执叹了口气,赶紧催人再去上驷院找庭妩。 夜深人静,偌大的皇宫中一片死寂。 来请她的禁军脚程快,庭妩有些跟不上,犹豫着朝前头的人叫道:“侍卫大哥你能否走慢些,离我太远我有些怕。” 那人单手搭在腰间的剑上,回身歉然:“姑娘恕罪。” 空气中有浅薄的凉意,庭妩双手拢在肩上,心中疑惑,这大半夜的,盛连煜叫她过去着实不符合规矩。 到了太兴殿,见只在外间盛连煜常坐的那张金丝楠乌木桌上点了一盏昏黄的灯,寝殿里看去还是漆黑一片。 小德子就守在寝殿外,见到庭妩直跺脚,压低声音道:“小姑奶奶,您可来了。” 庭妩快步走上前,轻声问:“殿下找我何事?” 小德子引她进去,极快地回复了一句:“殿下魇着了。” 走到跟前,庭妩这才见盛连煜缩在被子里,脸色苍白如鬼魅。 听见声响,他未睁眼,只开口说:“你来了。” 庭妩在驯马时不知摔了多少次,身上灰扑扑的,她搬了个小凳远远坐着,瞧见他的模样心里怪难受。 很多时候他虽然顽劣,会耍性子,但是却很少流露出这样脆弱的情绪,想来这噩梦把他吓得不轻。 庭妩对小德子说:“你先下去吧。” 原本以为已经被摔麻木了,这会子放松下来,庭妩才发现原来身上还是疼的,两腿被马鞍摩擦的地方好像也脱了皮。 “你又练马了吗?”盛连煜侧身面向她,终于睁开眼睛,借着室外微弱的光,看见她身上沾染的泥土,不屑地笑起来:“你看看你,一副邋遢模样。” “是啊,”庭妩回嘴道:“殿下叫我这个邋遢的人来做甚?” 他笑的时候,眼眸在黑暗里如同闪着光,庭妩盯了一瞬,不自在地转了目光去看别处。 “你念书给孤听吧。”盛连煜说:“什么书都成。” 庭妩想和他斗嘴,但终是不忍,软了声调说:“光线这么暗,我看不见呀,说话好么。” 盛连煜“嗯”了一声,道:“你坐这么远干什么,过来些。” 于是庭妩拖着凳子到他跟前,问盛连煜:“殿下以前是怎么学骑马的?” 盛连煜傲娇道:“孤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说不要征服马,而是要懂它吗?这就是你懂它的结果?”他上下打量着她,语气揶揄。 庭妩大羞,嘟囔道:“殿下不说便不说,嘲笑我有意思么,虽然摔了几次,但我现在已经能让战云听我的话了。”说着,语气不自觉地有些骄傲。 盛连煜有些好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 滴漏里的沙子快到尽头了,庭妩困极,催盛连煜:“殿下快睡吧。” 盛连煜突然安静下来,闷闷地说:“孤方才做了个梦,梦见父皇要杀孤。” 庭妩心惊,勉强挤了抹笑:“怎么会呢,你是皇上的儿子,皇上怎么会杀你,只是个梦罢了。” 盛连煜便不再说话。 庭妩在裙上擦净自己的掌心,去碰盛连煜放在锦被外的手,下一秒他的手回握住她的。 庭妩将头靠在床侧的立柱上,也闭上了眼,轻声说:“殿下放心睡吧,庭妩就在这儿陪着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