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觉寺临近郊,出了市井街道后路不大好走,庭妩原本睡意昏沉,奈何母亲有说不完的叮嘱,加之路途颠簸,她只好强打起精神,百无聊赖地掀开帘子看看车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沉璧说的果真不错,到了山脚下,辰时已过,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 寺庙坐落山顶,佛塔从山脚往上看只露出尖尖的、被佛光照耀的塔顶。 山体一条蜿蜒狭窄的梯道通往最高处,驾车已不易,马夫停车拴住马,众人步行上山。 越往上,离阳光越近,几人在树林间穿梭,严密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光热,倒也还算凉快。 临近中午,终于上了山,这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寺里看不见其他闲人。 庭妩随母亲进了第一个殿里,一眼望去是金色真身、眉细纤长的如来佛,左右各九位共十八位罗汉,绕至背后,是低垂眉目的菩萨。 侍仆提前放了香火钱,庭妩只用学着母亲,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心中默默祈祷家人身体健康、祖母的病能好些。 脑海里突然闪过盛连煜那张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庭妩一下子睁开眼,抬头看见菩萨垂着眉眼慈爱地看着她。 庭妩匆忙喘了口气,有些心慌,她复又闭上眼,心想:那么多神仙,哪一个能听到她的愿望呢,也许只有一位吧。 可哪怕只有一位,她也想替殿下许个愿,希望太子殿下能心想事成、大展宏图。 从殿里出来上了香,正巧赶上发放斋饭,有僧人引庭夫人和庭妩入座。 庭妩不太了解寺里的规律,不敢随便乱动,只观察着庭夫人的动作,跟着吃饭、尽量不发出声响。 餐毕,不论身份高贵或是卑贱,人人皆亲自洗涮了碗筷。 小沙弥安排好了厢房,午休过后,庭妩陪同母亲听住持念经、静思。 太阳落山后,寺里一片寂静,鼻息间缠绕着似有若无的檀香。 庭妩端坐在烛光下抄写一本佛经,她表面看起来是认认真真的样子,心里却早不由自主地分了神。 反复几次后,她搁下笔。 庭夫人不解地看过来,问道:“怎么了?” 庭妩摇摇头,若无其事地搁下笔、站起身来,道:“无事,想出去透透气。” 庭夫人颔首:“去吧,逛逛就回来,切莫走远了。” 庭妩应承了,没有唤人,独自推门出去了。 没有走太远,过了一片小池塘后,看见一座烛光摇曳的偏殿,站在门口便能看见案桌上供奉的莲灯和房顶上缠绕的红带。 庭妩放轻脚步进去,角落正坐着一位小和尚在闭着眼念经,她心生好奇,却不好意思出口打断,于是走到一处,去看那些丝带上写的字。 既然进了殿,就没有不供奉莲灯的礼儿。 庭妩在案桌一旁的蜡烛下捻了火,回身点燃了莲灯。 “施主,求姻缘么?” 不知何时,小和尚已走至身侧。 庭妩听见“姻缘”两字,还未反应过来,先红了脸,后又想起那些红布上写的字句,确实是绵绵的情话。 可灯已点上,什么都不做未免太不虔诚,庭妩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小和尚道:“莲灯许愿很灵的。” 庭妩忸怩地跪下来,双手合十叩了三个头,心里有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在说:“佛祖保佑,愿小女庭妩能得一如意郎君相伴。” 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意识到,她潜意识里所希望的如意郎君,正是她朝夕相伴、青梅竹马的太子殿下。 供完莲灯出来,庭妩再不敢乱走,怕又走到不知道是供奉什么神力的佛殿里,闹出方才那般的乌龙,只好匆匆回了厢房。 洗漱后躺在床上,庭妩辗转反侧,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较之刚才抄写经书那会儿,反而更乱了。 天亮,众人拾掇好原路下山。 山林间有虫子的轻微鸣叫,坡上的绿草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软底鞋踩在上面有些打滑。 庭夫人嘱咐了好几次让庭妩小心些,她嘴上答应,却没过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兀自分神。话音未落,便被树木旁生出的粗壮根须绊了一下,踉跄几步后顺着湿滑的泥路往下溜。 庭妩一惊,霎时回了神,眼疾手快地抱住一旁的树木,缓冲了一下,摔在草地上。 婆子丫鬟们围着庭妩,着急忙慌地要拉她起来。庭妩连连摆手,说脚抽筋了。 众人陪着她休息了一会,总这么坐着也不是事,怕会耽误下山,庭妩只好忍着痛,唤沉璧扶着她,慢慢挪到山下。 回府请大夫来看,哪里是抽筋了呢,分明就是扭伤了脚腕。 庭夫人自然少不了一番责怪,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敷了药,庭妩卧在床上休养,也不便走动,连饭都是沉璧端在她面前吃的。 父亲、兄长及婶娘陆续来看她,入了夜,沉璧替她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她才疲累地躺下去,让沉璧也早些去歇着。 木门前脚被关上,后脚窗户便“吱呀”一声被推开。 庭妩心惊,刚想叫人,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少年挺拔的身姿已端坐在她床边。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殿下,你怎么又私自跑出来了?” 来的人正是盛连煜。 问那句话只是条件反射,庭妩内心可是乱得很,先不说再被皇后发现,东宫那些奴才没好果子吃,就单单是这大半夜,太子私闯一未出阁女子的闺房也不合规矩呀。 盛连煜却不知道她想得这么多,只是低笑着靠近她,悄声说:“你放心,母后不会知道的,孤让小德子替孤装睡,天亮之前便回去。” 他说着,下巴靠在庭妩肩上,声音有些委屈:“倒是你,不是说只告两三日假吗,为何今日还不回东宫?” 庭妩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惊着了,虽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却一直恪守男女有别的礼教,除了被皇后打手心那次,不曾有过不合礼数的触碰。 她皱着眉,表情有些纠结,不自在的耸了耸肩,开口叫了声:“殿下......” 盛连煜退开了些,支起身子,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骄横模样,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道:“你说。” 他这般闲适安然的态度,庭妩反而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她搅着被罩,黛眉锁在一起,末了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叹了口气。 “孤听人说,你受伤了?”庭妩听见盛连煜这般问她,她抬眼懵懂地看着他,缓缓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扭了脚。” “让孤瞧瞧。”他说着,伸手掀开被子,来捉庭妩的脚。 女子的双脚哪是随便能给男子看的,庭妩虽有意闪躲,却来不及,转眼间脚腕便落在盛连煜掌心。 他的手是一贯的宽厚温暖,庭妩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 盛连煜细细摩挲着她的玉足,间或在红肿处轻轻按捏,庭妩只觉得小腹不受控制地抽搐,她对这种陌生的感觉感到恐惧和心悸。 再忍不住,庭妩挣脱了他的手,眼圈微微红了,压低声音警告道:“殿下自重。” 盛连煜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来看庭妩,光滑洁白的喉结上下滚动,哑着嗓子叫她的名字。 “庭妩。” 庭妩背对他躺下,躲进被子里,闷声说:“我要睡了,殿下请回吧。” 许久之后,窗户轻响着被关上。 庭妩在黑暗的被子里睁大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难道是被殿下看见了脚而感到羞怯吗?好像不是。更不是因为觉得受到了羞辱。 她只知道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难受,难受到整个心脏都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