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自然少不了一番吹捧,盛连煜却听也不听,径直走到庭妩身边,张扬道:“怎么着,孤都给你示范一遍了,还紧张?” 庭妩抬眼看他,有点不好意思。 盛连煜哈哈大笑,末了收敛神色,正经道:“倘若遇到一匹性子刚烈的马,你要征服它,而不是向它妥协。” 庭妩反问道:“何为征服?用鞭子抽打使它疼痛?”她紧接着说:“我既不征服它,也不向它妥协,我尊重它并且聆听它。” 盛连煜勾了勾唇角,有些不屑地嘲弄道:“你如何聆听它?” 心还是跳的有些快,庭妩吸了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说:“殿下,驯马是为了让马儿理解人类的思想并且为人所用;抽打或是伤害它、让它知道人类的厉害,不是征服,是强迫,它不会服的,这只是训练它的一种方法,但不是目的。” 盛连煜不想跟她打嘴炮,这丫头的思想总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但他还是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重复道:“你倒是跟孤说说,你要如何聆听它啊。” 庭妩双手在衣袖里握紧了,缓步朝马儿走去,道:“你看它方才背着耳朵,不停地刨地,显然是焦躁并且不想配合。” 她虽然这般说着,却还是不敢离得太近,就站在侍卫边上,低声询问他们平时是如何驯马的,一番理解的心理斗争后,她终于咬着嘴唇,伸手握住了缰绳,打算按照侍卫说的那样,先牵着马儿遛两圈。 马儿较之刚才已经安静了不少,庭妩试探着轻轻扯了扯缰绳,它拧着头,仍然不肯配合。 盛连煜环臂淡淡看着,很显然是不相信庭妩这种温柔式的教导能让马儿听话。 庭妩心里有些着急,又不想表现出来让盛连煜看到,只好默默祈祷着:“好马儿,听听话,跟着我走一圈吧。” 侍卫在边上忍着笑,提醒她道:“姑娘,你可以先摸摸马耳和马腹,让它感觉到舒服后再试着轻轻抖几下缰绳。” 庭妩依言伸手轻拍马耳后方,又摸摸它的肚子,马儿鼻翼动了动,抬起前蹄迈出一步。 庭妩受到了鼓舞,有些薄汗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她乘机凑到马儿颈边,悄声同它商量:“拜托,听我的话走一走,不要让殿下瞧不起。” 马儿侧头看她。 那是一双极其有灵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上方,澄澈的眼珠里清清楚楚印着庭妩惊艳的目光。 庭妩心想,是不是所有的动物,眼神都这般干净纯粹。 她直起身子,抖了两下绳子,马儿终于缓缓往前走了起来,庭妩跟上去和它保持同步调,一手仍然抚摸着马耳后方的皮肤,她回头冲盛连煜笑了笑:“殿下,它跟我走了呢。” 盛连煜依旧闲闲地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食指漫不经心地在手臂上敲了敲。 自此以后,庭妩终于找到在这宫中除了读书写字外能做的第三件事。 入夏后,母亲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说家中的祖母近来胸喘咳嗽,吃了些药也总不见好。 庭妩小的时候经常同姐姐一起陪母亲去寺庙求神拜佛,有时甚至会禅修一段时间,但自从两人相继进宫后,母亲每年便不再特地麻烦她们。 只是这次母亲在信中说,大抵次次都只她一人前去,菩萨觉得不够有诚意,不愿再怜惜他们。 庭妩将信收好,试探着向盛连煜说明:“殿下,我能告几日假吗?” 盛连煜刚从箭亭习箭回来,小德子正伺候他换衣,清越慵懒的声音从内殿囫囵不清地传出来:“所为何事?” 庭妩回复道:“祖母病了,母亲让我陪她去灵觉寺求菩萨。” 不知道何时起,她的称呼已从“民女”变成“小女”,后来直接自称“我”,即使这似乎不太符合规矩,不过盛连煜从未制止过。 盛连煜披着外衣从内室走出来,又问:“告几日假?” 庭妩算算日子,道:“从明日开始算,左不过两三日。” 盛连煜想了想,点头准许了。 于是待到傍晚,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后,庭妩回慧婉阁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待第二日早上城门一开,便出宫往家里去了。 因着昨日没有给母亲回信,所以今日回家,庭母见着她是又惊又喜,她在东宫没什么假,上一次回家已经是年前腊月二十几时的事了,大半年不见,母亲直说庭妩又瘦了。 其实宫里生活好,甚至有时候她都和盛连煜同样吃喝,哪里会瘦,不过是最近她抽条子长高了些,又很久没见面,母亲想念罢了,还在拿以前的她作比较。 庭妩先是去见了祖母,见她虽病着说话有些吃力,但精神看着还好,遂放了心。 二哥和父亲还在兵部未回来,大哥往日是待在家的,今天没看见,庭妩感到诧异。 母亲说大哥前些日子去宫里当乐师了,估摸着抽不开身才没告诉她。 庭妩心生无奈,想着兄妹四人,竟有三人的生活都与皇宫有关,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母女两人许久未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至傍晚,大哥庭觅第一个归家,庭妩笑着跟他打了招呼,他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庭妩记得小时候同这位长兄关系最要好,长大以后两人反而疏远了。 她和庭莺也一样。 心情有些低落。 还好父亲和二哥庭跃不久也回来了,二哥庭跃比庭觅年少四五岁,今年刚满十八,在父亲兵部尚书手下做一个小小的掌固。 他和庭妩年纪最相仿,虽然早些年和庭妩的关系远远比不上庭觅、庭莺二人,但至少在性别观念逐渐清晰的过程中,他们一直保持着该有的血缘亲切感,这点始终没有变。 庭妩叫了声:“父亲好,二哥好。” 庭跃爽朗活跃,笑着过来在庭妩脸上揪了一把。庭妩原本在东宫把性子养得沉静了许多,这会儿可不依了,佯怒着要还手,兄妹俩很快闹作一团。 自始至终,庭觅都只是淡淡地坐在一旁,仿佛是置身事外的外人。 晚饭过后,庭妩早早地回闺房歇下了,因为明日一大早便要和母亲赶往灵觉寺。 一夜好梦。 入了夏,天亮得早,庭妩在朦胧的梦境中就听见知了扯着嗓子不知疲倦地叫,她翻了个身,将锦被拉高捂住耳朵。 沉璧走进来,轻轻扯了扯庭妩的被子,唤道:“小姐,该起床啦。” 庭妩嘟囔一声,问道:“到时辰了?” 沉璧回复道:“还差一刻钟,现在日出得早,待会晚了上山日头大。” 沉璧的爹爹是庭府的账房,娘亲在庭夫人身边伺候,她年纪又和庭妩相仿,所以一直跟在庭妩身边,直到庭妩进东宫,她才随母亲一道伺候庭夫人,庭妩回府时再过来。 若不是主仆有别,两人该是很好的朋友,庭妩在她面前从来不拘束,于是在被子里磨蹭着不肯起。 沉璧好笑,从背后推着她坐起来,替她穿戴洗漱好,领着她去前院。 马夫已在府外等着,庭妩先上马车坐好,卧在软榻上打盹,等庭夫人也收拾妥当后,主仆一行五六人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