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惠七年,玄英上冬。
敬国侯府西边一处偏院里,院门塌了一半,被厚厚的积雪掩着,北风怒号,携着硕大的雪粒子扑簌而下,又是个阴冷的下雪天。
门旁边的下房里住着两个看门家丁,屋里烛火通明,氤氲着酒气,任外面风雪萧萧,屋内却一团热乎。
院子主房内,琬宁卧在矮泥小炕上,身上盖了层薄薄的旧被,漏洞的窗户被风雪吹的呜呜作响,她捂着帕子剧烈的咳了几声。
一旁往火炉加炭的丫鬟宝珠看的心惊,声音压着哭腔,“姑娘,药马上就好了,再等等。”
宝珠咬唇,满脸气恼。
姑娘是相府嫡出的二小姐,生母薛大娘子是荣安侯独女,身份何其显赫尊贵,可如今却落得个药石无医的下场,被扔在这破院子里,无人问津。
一旁看门那两个狗东西倒好,喝酒吃肉,克扣着她们的吃食,自己吃香喝辣的。
琬宁小脸瘦的巴掌般儿大,她皮肤白皙,唇角的血迹看着格外触目惊心,“不必了,我应是不中了。”
她视线落在窗外,皑皑白雪,倍感凄凉。
当年,为了让父亲母亲放心,终身能有依靠,她虽不愿却还是嫁给了敬国侯的大公子宋庭严。
那人虽是侯爵嫡子,却披着道貌岸然的人皮,日日堵在相府门前,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流水一样送进来,诚恳谦卑的样子终于打动了母亲,才定了这门亲事。
往后那一段日子,左相林家与敬国侯府的亲事儿在盛京传得沸沸扬扬。
相府的二小姐娇容秀丽,惊为天人,举止做派端静沉稳,在京中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名门贵女。
新郎官宋庭严初次科考就登了进士,眼下在朝中虽然只做个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可宋家世代袭爵,祖上有封荫庇佑,何愁日后的路走不长。
多好的一段姻缘啊……
可琬宁不愿意,那时候她已与将军沈家的二公子沈辞私下里交好。
只是她出身文官清流之家,父亲母亲一向看不惯兵鲁子出身的武官,恰逢沈辞又随军去边塞出征,归期未定,她多次在父母面前提她与沈辞的事儿,都被斩钉截铁的拒绝。
一个出身将府的公子,虽然家世地位与她匹配,可打仗的事儿,沙场无眼,一打就是几年。眼下有了敬国侯府的亲事,林氏夫妇怎容许她做那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只为等一个不确定的结果。
最后,琬宁心如死灰的上了花轿,想着嫁过去后,身居后宅,闭门不出,寥寥余生就这么过去。哪想,人模狗样的宋庭严,却干.透了丧尽天良的事。
早些年,她家权势还在的时候,宋庭严做事还能收敛些,都是去那烟花之地找女人,有时候月例花冒了,还会偷拿她的嫁妆去抵债。
后来,爹娘被陷害与胡人细作通敌卖国,下狱而死。母家没落后,她在侯府的日子便异常不好过。
她从不让宋庭严碰她,因此受尽公婆冷眼,随后便看着宋庭严将那数不尽的婀娜女子领进正房。
渐渐地,她忧思成疾,宋庭严不但不肯给她治病,反而说晦气将她隔离在这废弃的院子。
一方小院里,囚禁了她往后的人生。
她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她与沈辞的一番情谊。
那时候,妍色春衫薄,少年意气风发,胸有壮志凌云,多好啊。
想到这些,林琬宁眼眶湿润,指甲死死抠进血肉里,几欲喘不上气。
宝珠吓了一跳,惊慌起身,“姑娘,您再睡会儿,就一会儿,我去找大夫救你!”
琬宁扯了扯嘴角,弯出个笑颜,示意她安心。
明明被痛楚折磨的消瘦憔悴,可那双病态的眉眼依旧美艳灼灼。
她缓和了一会儿,不再咳血,许是眼里的笑意感染,整张脸都变得柔和不少。
“我走后,你拿着我腕子上的玉镯,去求他们将你放出去。左右他们针对的是我。”琬宁不舍得握着宝珠的手,“你才这样的小的年纪,不该被我耽误一生。”
宝珠吓坏了,拼命的摇头,她从出生就在林府,没了姑娘她能去哪呢。
琬宁说了长长的话,喘息了一会儿,不再与她辩驳,“你去看看能不能求来大夫吧。”
宝珠含泪应下,心里拿定了主意,快步朝门外走。
她今天就是死,也要找来大夫。
雪还在下,愈下愈烈,“呜呜”的声响似是地差要来索她的命,琬宁直直的看着窗外,目光渐渐没了焦距。
突然,外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积雪的“嘎吱”声,大剌剌的破门而入。
紧接着,一道墨色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经历了两年雁关的风霜,沈辞的身形愈发高大挺拔,他阴沉着脸,唇角微抿,长且窄的眼睛却布满了血丝。
琬宁睁大了眼睛,径直坐起了身子,不敢相信的盯着他。
她怎么都想不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到沈辞。
一别沙场数年,他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自己却因遵从父母之愿另嫁他人。
沈辞应当对她恨之入骨,不然也不会归京一年多也对她不曾问津。
琬宁害怕面对他,也不想让他瞧见自己这般模样,下意识的别过身子,想躲着他。
“宁宁。”
沈辞走进了些,低低的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