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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将阿金的古琴搬进房子里,见阿金坐在房子里发呆。房间里的光线昏暗,也不见她将竹帘拉起来。
“姑娘,你今日出手,就不怕日后大少爷会怀疑你的身份吗。”
“怀疑?他能怀疑什么?无非便是我用言语刺激了宋璃,让她疯癫至此罢了。”阿金说着,伸手用指腹轻轻在白嫩的瓷碗边缘上画圈。“我当时可真想让她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阿九低头,不做言语。若是阿金当时真地那么做了,估计她和阿金的身份马上就会被拆穿吧。
“姑娘为何犹豫了。”
阿金抬起眼来,眼睛里带着些迷茫。“大概是因为……我果真是舍不得走了吧。”
“姑娘……”阿九咬唇。“可眼下宋璃这副模样,怕是宋家上下都是要责问的。”
“责问便是了。”阿金说到这儿,嘴角网上翘了翘,笑容里有些调皮,又有些挑衅。“我让宋璃瞧见的是鸳鸯,还有孟府那些替罪羊,刨根问底起来,到底不会是我难看些。最多,我认一个言语不当,行动过激的罪责。”
“姑娘思虑周全,奴婢就放心了。”听到阿金这么说,阿九也只能暂且放下心中那些忧虑。既然阿金已经打定主意留在宋府,她也不想再说多余的话。
有那个时间,倒不如和姑娘说些别的事情。
“姑娘,堂主明日就要回不羁山了。”
阿金一愣,转过头来看着阿九,半晌才道:“那义父和阿银呢。”
“阁主也是要回去的,至于带不带少主离开……初见没说。”阿九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本来今日应该是我与师傅再聚的日子,却没想到横生枝节,被这些个破事儿给搅了。”阿金垂下眼来,看向手中那一杯冷茶。她的眼神,和这茶水的温度一样冷。
“堂主说这不碍事。而今她只想要您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阿金沉默了片刻,最后才轻声说道:“你就跟师傅说,我不走了。”
“……是。”阿九听到阿金的这个答案,心里有些失望。她想,堂主乃至阁主,怕是要和她一样失望了。
……
宋璃被送回听竹轩以后,闹到大半夜才睡下。宋家一干人等齐聚听竹轩内,看着睡不安稳的宋璃,均是五味杂陈。
“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忽然宋老夫人的拐杖敲了敲地,对着已经清醒的珠儿说道。
“是…奴婢,奴婢今日陪着姑娘去东厢房里与大少夫人说话。可是姑娘与大少夫人说了没两句,便几乎吵起来。就在这时……”珠儿说到这里,呼吸一窒,脸色煞白,像是在回忆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就在这时,不知为何,姑娘的脸上忽然就出现了一道伤口,之后……奴婢便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宋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叫跟在身边的嬷嬷近前去查看,果然见到宋璃脸上有一道细小的伤痕,鲜血已经凝固结痂。
“这么说来,是宋沈氏对你们动粗了?”宋老夫人见嬷嬷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又转向珠儿问道。
“并没有”,珠儿摇了摇头,“自打奴婢跟着姑娘进到东厢房以来,大少夫人便一直在弹琴。就算姑娘脸上出现了伤痕,也未见她们主仆二人有什么动静……奴婢瞧着这景象实在诡异,所以……所以才害怕。”
“哼,害怕得晕过去了,是吗。”宋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气急败坏地又用拐杖捶了两次地面。“没用的东西,平日里便是太过善待你们了,关键时刻竟然这般无用!”
“老太太息怒,奴婢知错了。”珠儿瑟缩着身子,赶忙跪在地上等待宋老夫人的处罚。可是宋老夫人只是将她晾在了一边,转而看向宋文禹。“这件事是在你们东厢房发生的,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孙儿这就回去将沈氏带过来,好好盘问。”宋文禹垂下眼来,向坐在主位上的祖母深深鞠了一躬,正要转身离开听竹轩,却被宋老夫人叫住了。
“你将她叫来,此事怕是不会善了。以她的这个性子,怕是要闹到你父亲出来替她说句公道话才罢手。”宋老夫人说着,一双清明的眼睛看向正坐在一边饮泣的宋余氏。“咱们还是给璃儿留点颜面吧。”
“母亲”宋余氏没想到宋老夫人竟然是在劝她退让,哭得更大声了些。“璃儿前些日子里还在听竹轩里好好的,怎地到了她那儿,就变成这般模样回来了?也不知……不知这疯癫的样子,何时能好。”
“送去大慈悲寺去调养一阵子,再回来时还是好女儿模样。”说到这儿,宋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媳妇莫怪老身冷酷无情。思来想去,这件事情实在蹊跷。你看璃儿梦呓还在叫着鸳鸯的名字,你猜那沈氏都对她说了些什么。”
宋余氏脸色一白,求饶一般地瞧着宋老夫人。“母亲……”
宋老夫人摆了摆手,又看向宋文禹道:“杀人诛心,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依老身看,你还是快些安排你妹妹去大慈悲寺的行程吧,不用再拖着了。”
“是,孙儿即刻去办。母亲,您也早些休息。”宋文禹向宋老夫人及宋余氏行礼过后,便退出了房间。
待宋文禹走后,宋老夫人又拉着宋余氏的手,宽慰了几句。“你也莫要哭了,璃儿离开宋家一阵子,也不见得是坏事。”
“是,母亲。媳妇知道了。”宋余氏心中纵有千般不舍,在老夫人面前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行了,这闹了大半夜,我这把老骨头也实在撑不住了”,说着,宋老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向门口。经过宋文渊身边时,她又特意叮嘱道:“老二扶你母亲回去歇息吧,多多宽慰你母亲几句,她平日里最听你的话。”
“是。”宋文渊连忙弓着身子恭送祖母离开,直到宋老夫人带过来的人都走了个干净,这才来到宋余氏身边。“母亲……你……”
他话还未说完,宋余氏便抱着儿子呜呜地哭起来。“我的璃儿,命怎么这么苦。”
宋文渊眉头一皱,想为沈默金辩驳几句,却又怕火上浇油,到嘴的话最终没有说出来。
……
听竹轩里闹得不可开交,东厢房那儿却安静得很。仿佛这一扇院门之外发生的事情,一切与它无关。宋文禹披星戴月地回来,瞧着这一院子的静谧,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本以为阿金一定是睡了,却见房间里还亮着灯。房门推开,就见着阿金正坐在软塌边上发呆。
门这边有了动静,她便立马回过神来。“你来了?”
宋文禹站在门边没有动。半晌才点了点头,并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所以,你们宋家准备拿我怎么办?”
“宋璃明日就送去大慈悲寺了。这件事,暂且告一段落吧。”宋文禹看着灯光下的她,烛火随风飘摇,让她的面庞忽明忽暗。
“如果宋璃一直这么疯癫下去,你还能够这么平静地与我说话吗。”阿金与他沉默对视了一会儿,忽然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宋文禹眉头一皱,对这个问题有些抵触。“我从来不喜欢答这种假设的问题。”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问了。”阿金说着,伸了个懒腰。“不早了,我困了,你忙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
宋文禹瞧着自己依旧是一身朝服,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他看着阿金绕到屏风后头更衣,她绰约婀娜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随着烛火摇曳。
一阵窸窣之后,阿金将外衣披在肩膀上走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宋文禹眯着眼睛瞧着仅着白色襦裙的她,忽然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阿金一怔,莞尔一笑道:“我是沈默金啊。夫君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到底是用的什么法子把宋璃吓成那样。”宋文禹的声音很平静,让旁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祖母说你是杀人诛心,仅用言语。”
“那夫君觉得呢。”
“我那时赶到东厢房的时候,依稀是有听到琴音的。”宋文禹说了这句话,便没有再说下去。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要说什么。莫非说沈氏是用琴音魅惑人心,这太过于天方夜谭了。
因为想不通这其中的蹊跷,宋文禹的眉毛拧成了一团。他没有说话,阿金也不着急,坐在一旁干等着。最后,还是宋文禹先站起身来,打破了僵局。
“你早些歇息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了阿金的房间。他前脚刚走,阿九就悄悄进来了。
“姑娘。”
阿金抬头看她,瞧她那副凝重的模样,便知道刚才的对话她都听到了。“他果然怀疑我了。”
阿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快速穿过烛火。“可那又如何?”
她将手一挥,烛火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