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阿金伤愈。她坐在房间里默默地瞧着手指上那一抹淡粉的伤痕,听着阿九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当她听到孟府找了个理由也准备将孟一菡送到大慈悲寺的时候,她忽然笑了一下。“原来我闭门不出的这几日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还不止这些”,阿九说到这儿,表情有些复杂,“现下外头都在传,您与庆王之间如何眉目传情,那故事编的,都快赶上画本子了。”
阿金听了阿九的话,悬着的一颗心竟然落了下来。“贵胄之间这些家长里短,是寻常人家最爱添油加醋的。等说了一段时日,他们觉着没意思了,就不会再说了。”
“可是……姑娘不怕大少爷多想吗?”阿九不解地瞧着阿金。
阿金抬头看着阿九,忍不住想笑。“若是他多想了,岂不正合你意。说不定一怒之下把我给休了,咱们也不用使那金蝉脱壳之计离开了。”
“那不一样”,阿九眉头紧蹙,把阿金的话当真了。“就算是要离开,也不能让宋文禹休了姑娘你。”
阿金噗嗤一笑,用手轻轻捏了一下阿九肉嘟嘟的小脸。“我就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我家阿九真可爱。”
阿九瞪着一双愤愤不平的眼珠子瞧着阿金,脸被阿金捏变了形,说起话来都有些怪腔怪调。“阿九是真心为姑娘着想,未曾想姑娘原来是在打趣阿九。”
“没有打趣你。”阿金捏够了,放下手来,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既然我这双手已经好了,想来也可以拨弦了。”
阿九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听到阿金这么说,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姑娘。
“你去听竹轩一趟,把宋璃请过来吧。”
“是,奴婢这就去。”阿金的吩咐让阿九兴奋起来。临到门前,她又转过身来看向阿金。“可是依奴婢看,宋姑娘不见得敢来。”
“一次请不过来就两次,以她的性子,总会沉不住气想要过来与我有个了断的。”阿金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细细摩挲着缠绕在手上的累累伤痕。“正好,我也想与她来个了断了。”
……
宋璃这几日在听竹轩里待得心烦气躁。不仅仅是由于禁足,更是因为东厢房那儿隔三差五地请她过去一叙。
自打听说孟府也要将孟一菡送去大慈悲寺吃斋念佛一年,她就彻底绝望了。在面对阿金这个受害者时,也自然没了底气。
“姑娘,东厢房那儿又差人过来请姑娘您过去了……”现下在宋璃身边伺候的这个丫鬟是个胆小怕事的,见宋璃阴沉着脸,声音便越来越小。
宋璃坐在桌前半天没出声,忽然站起身来,吓了珠儿一跳。“横竖我也是要去做姑子的人了,还怕了她不成?我倒要去瞧瞧,她准备对我做什么!”宋璃咬牙切齿地说道,带着珠儿风风火火地杀到了东厢房。却见院门虚掩着,隐隐有琴声透过门缝传出,甚是悦耳。
宋璃咬着唇,站在门前没有再往前踏一步。仿佛,她要走的是一条不归路。珠儿跟在她身后,见宋璃没了动静更是噤若寒蝉地站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就在这时,只听得阿金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既然来了,又何必不进门来。”
宋璃一愣,没想到自己还是被发现了。索性,她便一把将门推开,走进了小院。“我来了。”她冷冷地对阿金说道。
阿金抬头看了她一眼,并未停止抚琴。“怎么不见鸳鸯跟着你。”
提到鸳鸯时,宋璃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死了”,她顿了顿又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阿金低头笑了一下,没有否认宋璃的这一条指责,倒是摆出了一副你又能拿我如何的姿态。“可惜了,原本是个心灵手巧的丫鬟,若是心善一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说到底,也是你这个当主子的错,害了她的性命。”
“你这么三番五次地要请我过来,莫非就是要我听你说这些?”鸳鸯陪伴在宋璃身边多年,多少都有些感情。在鸳鸯被宋余氏杖毙的那一天,她是真正有些后悔了的,只恨自己不知天高地厚,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跟着孟一菡做出这样的事情。可当宋家人做出要将她送去大慈悲寺的决定时,这些后悔愧疚的情绪却瞬间消逝。
在她看来,自己虽然是错手害了鸳鸯的性命,毁了阿金的名声,可自己也要付出相同的代价了,她又开始对之前做下的那些事情心安理得起来。
唯独对鸳鸯的死,还是抱着一丝恐惧。而今这份恐惧忽然被旁人揭开,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怨恨。阿金抬头,看见宋璃盯着自己的那双眸子充满了怨毒的神色,就知道她从来没有真心悔改过。
“怎么?不能说?”阿金低头继续弹琴,并没有因为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而影响指法。“之前便从你大哥那儿听说,你在闭门思过,可在我看来,你最多只是闭门不出而已。怕是没有半点思过的意思吧。”
“哼”,宋璃听她这么说,忽然冷笑出声,“原来你是心有怨怼,可是你名声已经毁了,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你又能怎么样?”
“宋璃,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要如此恨我?”阿金话音刚落,琴声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不似之前那般柔和。
宋璃看了一眼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冷眼旁观的阿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心里虽有些害怕,却还是嘴硬地说道:“恨?我堂堂宋中书家的嫡女,又怎会将你一介商贾之女放在眼里?我只是……讨厌你!讨厌你们沈家棒打鸳鸯,将我大哥的金玉良缘活生生地拆散,讨厌你们沈家的自以为是,用银钱换一纸赐婚!你嫁入我宋府,让我大哥沦为王公贵族的笑柄!光是看到你的名字,我都觉得恶心!”
“原是这样。”阿金低沉地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这无解的困局感到遗憾。宋璃疑惑地看着她,正要再说些什么恶毒的话时,却见阿金素手一翻,她的脸上一阵刺疼。
宋璃伸手摸了一把,发现满手是血。
“姑娘,姑娘你怎么流血了!”珠儿失声叫了出来,惊慌失措地看向阿金主仆二人,却见阿金只是低头抚琴,阿九也依然站在阿金身边伺候着,并未有任何动作。“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我家姑娘脸上流血了。”
阿金闻言,冲着珠儿微微一笑,微微曲起一指,在弦上轻轻一拨,珠儿便倒地晕了过去。
“你,你想做什么?”宋璃捂着脸,惊恐地瞧着一直在弹琴的阿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你……你到底是……”
“嘘”,琴声终于停了,阿金竖起一根手指来放在唇间,“这是你欠我的。既然他们没办法给我一个公道,那我便只好自己取了。”
说着,她微微笑着将双手又放在了琴弦上。
……
宋文禹上朝回来,就见着一个小丫鬟站在大门边上,伸长脖子往他这边瞧。见他进门来了,连忙跑了过来。
“大少爷,大少爷。奴婢是听竹轩的丫鬟,姑娘一大早就往东厢房去了,都好几个时辰了也没见出来。奴婢见那里头大呼小叫的……怕,怕出什么事情。”
大呼小叫?
宋文禹眉毛一挑,看了那丫鬟半晌,立马脚下生风地带着怀仁还有那小丫鬟往东厢房赶。眼见着快要到东厢房门口了,果真听到有女子惊声尖叫的声音。
宋文禹快步上前想要推开院门,发现门已经反锁了。随着那惊恐的尖叫声愈演愈烈,宋文禹也没了平日里的冷静。“默金!宋璃!你们在里头做什么!快开门!开门!”
他大力拍打着门板,动静可大,将周遭正在整理打扫院落的下人们都吸引了过来。怀仁见状,赶紧前去驱散了围观的人群,而宋文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扇紧闭的门扉上。
“你们要是再不开门,我就……”他阴沉着脸,正打算让怀仁撞门,门忽然变打开了。宋璃从里头疯疯癫癫地跑出来,一头撞进了宋文禹怀里。
“啊啊啊啊啊!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找我!不要找我!”宋璃惊恐交加地对着钳制住她的宋文禹又撕又咬,哪里还有半点宋家大姑娘的架子。
“璃儿?璃儿?我是你大哥啊!你怎么这幅样子!”宋文禹紧紧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疯癫的行为控制住,这才着急地问道。
“哥哥,哥哥,她是妖孽,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宋璃战战兢兢地透过凌乱的头发看向宋文禹,辨认了许久才认出宋文禹的样子。她像是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又哭又笑地对宋文禹说道。
“谁?你说谁?”宋文禹不明所以,刚要问个究竟,就见阿金已经站在了院门口。
“她在说我。”阿金微微笑着,替宋璃回答了。“怀仁,宋璃姑娘的丫鬟还晕在我小院里了,回头让人将她抬到听竹轩里去。”
“是……大少夫人。”怀仁看了一眼宋文禹阴沉的脸色,又瞧了瞧哭闹不止的宋璃,这才答了阿金的话。
阿金吩咐完这件事,也没再管着院子外的纷纷扰扰,转身就要再将门扉给合上。
“你站住!”宋文禹咬着牙喝道,并将浑身颤抖不止的宋璃交给了一旁的小丫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文禹一脚跨过门槛,忍着脾气低声问道。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阿金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珠儿,又看向宋文禹。“我请她们来我院子话家长,宋家姑娘忽然就疯癫成这幅模样了。还将她的贴身丫鬟吓晕了过去。”
“当真?”宋文禹气笑了,傻子都看得出来,阿金连敷衍他都懒得。
“是呀”,阿金的眉眼,笑成了一道弯月。“你若是不信,等宋璃清醒了,问问便知。”
说着,她便退了一步,作势要关门,见宋文禹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瞧着自己,便又笑道:“夫君是要进来,还是要出去?”
站在院外的宋璃仍然哭闹不止,吵得宋文禹有些头疼。他铁青着一张脸,向后退了几步,这才转过头去朝着那小丫鬟吩咐道:“你再去找个人,将珠儿扶去听竹轩。”
“是。”那小丫鬟也是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面,说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颤抖,不过也还算镇静。得了命令的她,将宋璃又小心翼翼地还给了宋文禹,这才一路小跑地往听竹轩里去。
宋文禹处理完这一切,再转过头来看向东厢房的院门口时,阿金已经不站在那儿了。大概是因为珠儿还躺在院子里的缘故,院门也并没有紧闭,只是虚掩着。
不知为何,宋文禹的心里忽然有些失落。不论今日发生的事情孰是孰非,有一点他是十分确认的阿金并不认可宋孟二家对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
正如她先前对他说的那样,她果真自己动手来讨这公道了。书吧达shuba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