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失算了。
许是脱离生死一线的感觉太久造就她曾经的敏觉早已不复存在。
睫羽轻颤,她定了定神道:“昨日我同三哥回去之时在车里听到外面有几分不对劲。”
“难道不是只能听到烟火声?”傅家远唇角带笑,却暗含了几分讥诮显然是不相信她所说。
“就是烟火声。”沈云初看着他道。
傅家远一愣:“什么?”
沈云初食指指甲嵌入拇指指腹中,面上却平静道:“昨晚回去的时候,三哥因着生气不同我讲话,车厢里很静,外头的声音便听得愈发清晰。走到东市的时候,我听见外头有一声烟火声音似乎有几分不同,比平常的那些个烟火要尖利几分异常刺耳便掀开帘子瞧了瞧,却见那烟火是正红色的一束火星,就这么一下子窜上天始终没有散开来,不像是贺新春的,倒似是常人联络用的一般。”
沈云初知道一件事讲述的越详细,听的人便越容易相信。
顿了顿,她又道:“那信号完了之后,我便瞧见街角好似有几个人影掠过就是那家王记馄饨店那儿。马车过去的时候我把帘子放下来留了一条缝,耳朵贴着听,便听见几人在说些什么。”
“听到什么了?”傅家远扬了扬下颔问,目光紧盯着他她。
沈云初歪了歪头,状似回忆着,心中却瞬间有了伎俩,她道:“天儿可真是冷,咱们赶紧回家吧。这年三十儿的,老板等着咱们回去好布置明年的活儿呢。”
傅家远转身踱步到外间,一边示意沈云初跟上来,一边坐在了椅子上,开口道:“这句话怎么了?怎么就成沧溟阁的人了?”
沈云初瞧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奇怪,这么简单的事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一般,回答道:“你见过大年三十儿上杆子去店里让老板布置任务的吗?再说了,前面还讲着要回家,后头怎么就又变成去等老板布置活儿了?”
“那也不能确定就是沧溟阁啊,万一是什么江湖门派呢?”傅家远沏了一杯茶,放到唇边轻吹着道。
沈云初眼睑微垂,瞧见浅黛茶汤之上漂浮打转的嫩叶儿,心中禁不住微微一颤,好似悬空一般。
果然,却听眼前那人又道:“烟火的样子千千万,不散开的也有许多,你又如何笃定那一定是联络信号?”
“就算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看着是有几分奇怪,可是以你的心细,自然不会妄下结论。再退一步说,你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少爷,对沧溟阁又能听到多少?不过只言片语罢了吧?恐怕还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的,以你的性子,又能相信几分?看到这种事情怎么就一下子联想到沧溟阁了?”
“还有,你一上来就问我是不是统领锦衣卫,奇怪的话也说了不少”
“嗒”茶盏轻落在案几上,傅家远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直视着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庞,却令沈云初有几分不战而栗,指甲愈发深嵌指腹,面上不动声色。
他怀疑她是在套话,套出锦衣卫的真实情况,以及真正的统领。
傅家远看了她半晌,没见着露出什么破绽,轻笑一声道:“这么镇定自若。倒不知是应当说你问心无愧好呢还是训练有素?”
尾音轻声上挑,似是温声细语,却在沈云初心头落下重重一击。
她抬起眼睑看着他,没有分毫的躲闪。
沧溟阁出来的人,怎么能露出破绽?
她沉寂太久,在国子监四年,遇到最过分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别人眼红嫉妒下的那些套儿,于她前世的那些经历相比实在是不足挂齿。舒适的氛围待久了,她曾经千辛万苦练出来的东西便也随之松散。
可如今这紧张的氛围之下,却反倒激起了她早已深入骨髓的特质。
她是沈云初,是沧溟阁三大细作之首,是足以睥睨天下的人。
指尖猛地一松,沈云初亦笑了一下,眸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冰冷。
这些事情,无需刻意为之,什么样的情况下应当伪装成什么样,早就是本能反应了。
她紧紧地盯着傅家远双眸,好似怒火中烧一般:“殿下的意思,云初才是沧溟阁的人?”
“我可没说过,是你自己说的。”唇齿微动,傅家远轻声道。
沈云初大呵一声,面色发青:“我沈云初,文央西平侯府唯一的嫡子,京城人尽皆知的神童,是沧溟阁的细作?”
“殿下可真是厉害。您不妨来说说,我一个十有五的人,什么时候去的西辰,怎么被沧溟阁给看上了,又是怎么期待在沧溟阁训练还没被发现的?您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毕竟云初不记得自己有在西辰待过,您却说云初训练有素,这可真是件奇事儿啊是不是?”
不论怎么说,她现在都是西平侯府的沈云初,与沧溟阁的那位没有半点关系,傅家远就算再觉得她像沧溟阁出来的人,也永远都不可能查到蛛丝马迹。
傅家远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随后直起身来,重新坐回位子上,端起茶盏,淡淡道:“是我错怪了。”
沈云初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往门外走。
傅家远唤了一声:“云初。”
沈云初停下步子,回身道:“殿下还有事儿?”
傅家远顿了一瞬,随后道:“算了,我回头差人送去西平侯府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桌上地那叠书。
是往年的科举文章。
“不用麻烦,云初自己带回去就好。”沈云初走回来,将桌上的那叠书抱起,“多谢殿下好意。”
说完,转身出了门。
走出屋子,下了楼,她刚准备出倚红楼的大门,却被两个身着飞鱼服的人给拦住了。
两把未出鞘的绣春刀挡在她身前,硬生生阻断了出去的道路。
沈云初怀中抱着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二人,随后问道:“二位这是做甚?”
眼前二人没有答话,身后却传来声音:“云初还是随我去一趟锦衣卫吧。毕竟是京城无人不知的神童,于你而言,巧言善辩善于伪装这些也无需专门训练。”
沈云初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越过挡在身前的二人,看向外头已经开始熙熙攘攘的街道。
所有人面上都笑容洋溢,互相作揖恭贺新年。街边有几个瞧着与她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在放爆竹,吓得年岁小的孩子满街逃窜,可即便如此,她也仍然能听见他们那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
身前热闹,身后却是满堂寂静。
头顶的天空湛蓝,镶着几丝雪白的云朵,仿佛还能幻化出夜间醉人的烟火一般。
昨晚与她共赏烟火的人走到身前,冲着两个锦衣卫微微扬了扬手,两人便收了绣春刀,伸手请她出门。
沈云初直视着前方,侧身从傅家远身旁擦了过去,将手中的书册丢至一旁的烟火灰烬中。
书册重重砸下,彩色的小条子顺势随风而扬,带起烟火气息。
之于烟火,她的看法从来都是对的。
浮华一梦,过后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