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浮云聚散。 凤息看了一会儿云,眨眼的功夫,却不知又去了何处。 柳予安遍寻不得,看到桌上铺着宣纸,上面是一阙蝇头小楷书写的《摊破浣溪沙》: 日丽云蓝近午天,山樱招雀换春衫。 书阅秋千起身懒,傍花眠。 午后无心着墨乱,手剥红杏候三餐。 廊下古筝生碍眼,不堪弹。 笔势起伏虚弱,最后一笔颇有不继之态,显然是心绪凌乱所致。 柳予安默默看了半晌,便知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凤息独自一人去了城西的清水河。 七世之前,这是黄婵在世间最后的立足地。 柳予安赶到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河边,眉头紧皱。 他轻轻地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事,你要同我讲。不然,我会很担心的。” 凤息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光里有歉疚。 他一向是心中有十分只肯说三分的人,眼下说出这番话,可见有多么担心她。 凤息想了想,道:“我在想,怎么能把凌虚子引到这里来?” 她并不怕接下来的血雨腥风,她怕的,是躲不过的离别。 并且,也许是再没有重逢的别离。 她怕的,是生生世世,只有这一遭。 柳予安道:“我听说,这阵法下面就是直通幽冥的无量河……” 凤息道:“你有办法?” 柳予安想了想,温声道:“可以一试。” 竹骨伞已经褪成一层霉绿,似乎眨眼间就会变成无色。 春雨潇潇。 人说春雨贵如油,对于仙陵来说,这春雨却最是无情。 直打得百花凋零,落红满城。 晚间,雨渐渐停了。 今晚便是月圆之夜。 一轮柔黄的明月斜挂在东天的碧桃上,仿佛王母娘娘宴席上的仙盘。 凤息蹲在一株晚香玉跟前,望见它叶子上有两滴晶莹的雨珠。 小灰突然跑了过来:“不好了……门外好多妖怪……” 凤息面色一下子变了:“柳予安呢?” 小灰道:“他不让我告诉你……”看了一眼凤息的脸色,又怯怯地开了口,“他,他在外面同那个白衣人正打着呢……” 凤息慌忙起身,跑到屋里拿了一叠符纸便要出门。 小灰连忙拦住了她:“柳公子说了,让你好生呆在这里,那些妖怪进不来的……” 凤息一把甩开了它:“这当会,我哪里能安心呆着?” 小灰便道:“好,你既然要去,我便和你一起去。” 凤息目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附在小灰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 小灰犹豫道:“真要如此吗?你能护好自己吗?我不放心啊……” 凤息推了他一把:“快去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赶走小灰,凤息一推开门就看到,小院四周全是仙陵的花妖,她们目光呆滞,显然是被人控制了。 在她们身后,是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 再远处,是打得火热的凌虚子和柳予安。 凌虚子打的好主意。 他定然知道,自己虽然身为捉妖师,却并没有捉过一只妖,反而和城中的花妖相处得颇为融洽。 于是,他便拿她们来打头阵。 凤息没想到,自己同她们的情义,却成了她们的催命符。 可是,想要如帮助柳予安,就必须要越过这些妖怪。 凤息自忖,虽非良善之辈,却也绝不敢滥杀无辜。 毕竟,到了地府,终归要论功过是非的。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突然有人落在了她的身边。 赫然是荒园里不问世事的周允生。 凤息道:“你怎么来了?” 周允生道:“自然是想助你一臂之力。你不会拒绝吧?” 他看了一眼已经渐落下风的柳予安,心中十分笃定,凤息绝不会拒绝他。 果然,凤息道:“我这里无碍,你去帮助柳予安吧。” 周允生轻轻地落在两人面前。 凌虚子厉声呵斥他:“孽徒,还不过去抢灯!” 他指的,是凤息的方向。 周允生气定神闲:“师父啊,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指望我帮你?怕不是痴人说梦!” 凌虚子怒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不是当年我把你带走,你怕是早就成了一堆黄土!” 周允生冷冷道:“要不是你设计害死我的父母,我何至于落到那般田地!” 凌虚子惊了一下:“你,你都知道了?不,你别听他们乱说……为师,为师终究是把你带大了,还教了你修仙之术……” 周允生朝他唾了一口:“别同我提这个,谁稀罕你那不入流的修仙术!要不是你想借助我盗取结魂灯,我父母想来还过得好好的……” 他说着,突然身上腾起了黑雾,卷着风,呼呼地朝凌虚子身上刮去。 凌虚子大惊:“这,这是死魂术?” 周允生冷笑道:“你还算有点见识,上一次为了不让你识破,我不过用了第一层。这一次,可是第十层的功力……” 凌虚子停了下来,哈哈笑道:“我的傻徒弟,你可知,一旦用了第十层的死魂术,不过半日就要毙命?” 周允生面色变了变,却依然冷笑道:“不用替我考虑,我只要能把你送到地府,便是即刻死了,也是值得。” 凌虚子连连摇头:“嗐,说你傻你还不听,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我们是师徒呀,师徒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仇呢?” 周允生道:“你莫要多言,有本事我们就来斗一斗,看看是你这个师父厉害,还是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两人一交上手,立刻风起云涌,天昏地暗。 柳予安忙跑回到凤息身边,开始替她清理一众妖怪。 花妖本来就不善打斗,柳予安画了几个静心符贴了上去,她们便立刻乖乖地跟着柳予安去了南城。 至于剩下的青面怪物,他给了凤息一个葫芦型的瓶子,叮嘱她一旦看到有倒下的怪物,便立刻将瓶子对准它们,不然等它们起身,还会继续对付他们。 凤息忙点头,看着他在一众怪物里厮杀,身上的血流了一地。 突然,有一个怪物蹒跚着朝凤息走了过来,凤息大惊,撒出手中的一把符咒,终于将他定住了。 她冷汗直流,闭着眼微微喘气。 这劫难是不是情劫还另说,却绝对是生死劫。 直过了好几盏茶功夫,凤息同柳予安合作,才把院门前的青面怪物给收完。 两人刚松口气,正要去帮周允生,却眼见得又一波怪兽獠着牙出现了。 柳予安面上颇为凝重,道:“这想来是凌虚子设的阵法,我们这样下去,恐怕永远都杀不完。一旦周允生败下阵来,我们便再没有胜算了。” 说起周允生,凤息突然有了主意,她冲进院内,拿出了那把陈旧的雨伞。 柳予安道:“这是做什么?” 凤息道:“这里面有黄婵的魂魄,她最善于捉妖除怪。我也不确定行不行。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姑且一试吧。” 她说这话时,面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如果注定要葬身此处,她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