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不多久,只见祠堂后头的小路上,有一道身影躲躲闪闪地朝这里走来。
那人身着一袭红色长褂,腰间缀着几个鲜艳的香囊,衣衫虽华丽,却有些不伦不类,显得轻佻不稳重。
再看他的长相,却是天庭饱满,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明艳贵气,跟孟含蓉有几分相似,自有一股风流情态。
只是他的神情却是颓然丧气,配合此时弓着背偷偷摸摸的神态,显出了一股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来。
这就是所谓相由心生的反面例子了吧。
那人悄悄地走进祠堂,来到角落的无字灵牌之前。
他慢慢挺直了腰背,面上不见了畏缩之态,眉间却又罩上了一股沉凝之色。
他伸手取下灵牌,用袖子轻轻地擦拭起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灵牌,却只是久久地凝视着,沉默不语。
而此时的孟含蓉,看着眼前之人,眼中悲哀之色愈浓,面上血泪蜿蜒而下,怨气冲天。
“他是……”西遥心中几乎已经肯定了答案,只是眼前这幕情境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就是我儿卫景铄。”
孟含蓉沉声道,她伸出手似要摸摸卫景铄的脸,却又在即将触及那一刻停住,手指微缩:
“算来今日应是我的忌日,已经十年了,他每年都会来看我……当年我闭过气之时,魂魄意外离体,孟含薇趁机附身,她假扮作我,端着慈母的脸对着铄儿很是嘘寒问暖了一阵,铄儿起初也有些被她迷惑,只是,或许是母子连心,铄儿心里对我的离世是有些预感的,当时他还小,却在我七七那日偷偷来到此处,亲手立了这个无字灵牌。也是因为有这个灵牌,我才能有一缕残魂留存至今。”
“那他可曾试着拆穿孟含薇?”西遥问。
“他……”孟含蓉闭了闭眼,“他向卫英朗倾诉自己的疑惑,却被卫英朗严厉叱责,大骂是不孝子;他怀疑孟含薇的身份,换来的是明面上的捧着,暗地里打压,以致于至今一事无成。”
也许是母子间有着天然的血脉感应,当年还年幼的卫景铄虽有了个更加温柔慈爱的“母亲”,内心却很迷惘,“母亲”虽然对自己更加体贴更加纵容,他却始终无法像以往那样对“母亲”亲近起来。
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是父亲口中天性凉薄的不孝之人,因此很自责,再也不敢和“母亲”撒娇卖痴,只敢远远地关注着“母亲”,却反倒因此观察到了“母亲”身上的违和之处。
万幸的是,性情大变的“母亲”把大部分的心思都花在了父亲的身上,并未在意他的疏远。
只是,当看到她和父亲越来越恩爱,当看到她生了弟弟和妹妹,当看到她对弟弟妹妹的用心之处……
卫景铄的心中越来越寒凉,他不想怀疑自己的母亲,却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那真的是自己的母亲吗?
可是,如果不是母亲,那又该是谁呢?明明同样的样貌,同样的举止,甚至同样记得他们母子间的小秘密。
他不能怀疑,他更怕怀疑,如果他的怀疑成真,那么自己的亲娘难道真的……?
他遏制住了自己的想法,把这份疑惑深深地埋进了心底,却又不知为何,在一股冲动之下偷偷立了这个灵位。
被父亲叱责之后,他很多次想要大声质问,大声说出自己心中的疑点,但是父亲……那个被“母亲”迷得团团转的父亲,真的还值得信任吗?
后来,他被剥夺了继承权,理由是他不思进取,他不服!
可是,当他看见父亲望着自己的眼光时,便把一切都咽回了肚里。
就当他是不思进取吧,争夺又有何意义?当曾以为最亲的亲人都希望你是堕落的,蠢笨的,无能的,你再有上进心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他开始藏拙,开始真的变成众人口中只爱吃喝玩乐的纨绔,唯有当心绪无法排解之时,才会偷偷地来到这个少有人至的祠堂,来看一看这个无字灵牌。
只有在这里,他才敢松一松气,做回自己。
……
西遥看了看手中的书,书里描写的卫景铄和他眼中所见的根本不一样。
虽然经过了上一个世界,他知道真正的现实和书里的故事多少有些出入,书里毕竟无法面面俱到,而世界能够自动补足故事里不够严谨的部分,但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还是让他有些意外,原来就算是原著里的配角,也不一定每个人都会被“主角光环”所影响,故事里的角色也可能有自己真正的心思。
那么,这里还是小说世界吗,还是说,这本就是现实里真实存在的某个平行世界呢?
暗叹了口气,西遥不再思考这无解的哲学问题,转而问孟含蓉:“你可想与卫景铄相见?”
孟含蓉一怔,随即眼中亮起光芒,神情急切又不敢置信:
“您能让铄儿看见我?!”
这是她做鬼十年来最忐忑、最急切又最害怕的一刻。
“最长不可超过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