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秋日宴当天,凌月兮一大早就被余氏催着起床,母女俩为了凌月兮穿什么争执了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凌月兮妥协,穿上了余氏准备的衣装。 翠色烟云蝴蝶裙从胸.口延伸往下,将将盖住秀足,衬得她如同一团美丽云雾。外披苏绣月华锦衫,清雅又不失华丽。凌月兮坐在铜镜前,由着府中嬷嬷为她梳了回心髻,一对玉梅花簪斜斜插入发中,顿生俏皮。点上唇脂,描上黛眉,俨然已成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凌月兮自己也乐了,不禁开始幻想,若是此时她出现在安陆离面前,他会不会被她惊艳。 她侧过头,由着嬷嬷为她戴上一对嵌红宝石花型耳环,等嬷嬷笑着说“好了”,她晃了晃脑袋,耳环上殷红色的宝石也随着跳跃,在窗棂射入的阳光中美得格外夺目。 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凌月兮跟着凌氏夫妇一同出门,府中两辆马车早已侯在府门前,凌若风和余氏上了一辆,凌月兮自己乘坐另一辆。帘外传来车夫轻轻的吆喝声,马车开动,凌月兮忍不住挑帘看向窗外的繁华,自从燕国建立,数百年来燕京再未经历战事,不管是街头巷尾还是人们的记忆中,都没有战争的影子。 可她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燕国的惑乱不会来自外邦,只会生于国内,若是朝局不稳,权势朝皇室以外的另一侧倾斜,燕京会爆发一场大战也不是不可能的。 官宅区很大,到达清河王府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了。凌月兮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那头凌氏夫妇也下了车,余氏走到她身前,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拉着她道:“走,我们跟你爹爹一同进去。” 可才走两步,便有凌若风的下属来跟他打招呼,那头又有两个王爷过来了,少不得要寒暄一番,余氏同王妃们互相问候过,听她们夸了一回凌月兮,还未到门口,客人们便被分为了男女“两拨”,哪里还有什么“一家三口一同进门”的机会呢。 凌月兮在心中暗笑,却听身后有女孩子唤她。回过头,果然见到几个与她熟识的官家小姐,便跟余氏打了招呼,与朋友们凑堆去了。 燕国宴会的规律是,入了宴园后,男女宾客分院而聚。人多时,男宾喜欢谈论时事,就算是浪荡公子哥,也爱凑在一起讨论吃喝玩乐或是京城美女,而女宾们则多爱说些家长里短,以及京城哪家店的衣料时新、那家店的脂粉颜色好。让男女分开,可以大大满足大家的聊天欲,也能让他们更自在些。 而用过饭后,则要所有男女宾客都聚集在一起,女宾们便爱趁着这样的机会给人保媒拉纤,夫妇们也可以凑在一起研究哪家姑娘适合给他们当媳妇,哪家后生可以给他们当姑爷。至于年少的男女,就算他们装得十分矜持,其实也都是在偷偷互相打量的。 凌月兮聊够了天,吃足了美味佳肴,待到饭后男女宾客汇聚时,她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坐着舒舒服服晒晒太阳。余氏正跟一群夫人聊得起劲,让她过去同坐,她笑着正要拒绝,就听清河郡王夫人道:“小姑娘家哪里愿意凑到我们中间来的,你就放她玩去吧。” 其他夫人们也纷纷笑着称是,还有人笑话余氏离不开女儿,余氏挥挥手让凌月兮自己玩去,凌月兮满脸抱歉地告辞,刚拐过廊角,就又碰到另一群郡主郡君小姐,她们邀她一同赏花,凌月兮谎称自己吃多了有些积食,要到园子外去走走,小姐们便也由得她去了。 凌月兮发现,除了爹娘、太后、红缨和陆离,跟其他人在一起,她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觉得疲累。 难道是一种心病?她坐在长廊的檐下,有些愣神地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凌月兮快要睡去时,一道影子落在她身上,她诧异地抬头看,一名男子背光而立,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她。 阳光漫漫而落,他的发梢、袖口、袍角被染上金黄。因为光线的原因,她看不清他的脸,可凌月兮觉得,他定是个倾城美男。 “凌小姐?”“影子”开口。 “……噢。”凌月兮愣愣应了一声,忽觉自己失礼,忙整整衣衫站起来,这一站,吓得她又差点跌回去。 怎么是“黑衣人”! 沈南奚眼疾手快地勾住她的腰,凌月兮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蹦出老远。 沈南奚见她一脸震惊和防备,十分无奈地道:“好像我受的惊吓比你大。” “我没看出来!”凌月兮惊恐道。 沈南奚摇摇头,在凌月兮坐过的地方坐下:“你不知道我是谁?” 凌月兮瞪大眼,云里雾里的表情。 “那你,为何要救我?”沈南奚眯着眼问。 “你……”凌月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是谁?” 她好希望安陆离现在就在这里。 沈南奚牢牢盯着她,仿佛在辨别她是否当真不认识自己,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方才一出男宾那边的院子,我就看到你了,说实话,你这人在人群中太扎眼,以后还是别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了。” 凌月兮暗自冷哼,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娘不听啊。 “我一路跟着你,觉得你奇怪得很,可你似乎很累,明明功夫很好,却没发现我,”他指指远处的一座凉亭,“我一直在那边看着你。” 凌月兮柳眉倒竖:“你怎么进来的?!” 沈南奚惊讶了,他捏了捏自己的衣服:“你看看我这身衣服,也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呀!穿这么名贵衣料的人,还能是怎么进来的?!” 凌月兮盯了他一会儿,有些明白了:“你是郡王府的客人?” “嗯。”沈南奚重重点了下头,“所以,你还猜不到我的身份么?” “猜不到,不认识。” 沈南奚翻了个白眼:“那就在你不认识的人里想,我看你这个丫头人缘不错,京城官宅区的人家,你应该都认识得差不多吧?” 凌月兮凝眉,不再冲他发问,而是真的思考起来,这家伙今日没有穿黑衣,而是一袭红袍加身,灿烂如火,头发用一条银色镶玉丝带高高系起,又自然地洒落下来,整个人神气得仿佛白马上的状元郎一般,他的手臂上戴着袖箍,上面的纹路,似乎是某个家族的家徽,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来,他的身份是十分尊贵了,光看他桀骜不驯的发型和鲜艳的装束,就知以他的身份根本不用顾及旁人的看法和感受,他家还有家徽…… 她忽然明白他是谁了。 当年先帝临终时,曾将年幼的安九岳托孤给两人,一人是当今太后殷氏,另一人是先帝在满朝文武中最信任的人——英国公沈琢。 然而不久以后,沈琢就因病去世了,留在世上的唯有一子,便是后来继承了侯爵的沈南奚。 说起这位沈侯爷,凌月兮还真是一次也没见过,听说他自小性格倨傲,不喜在众人面前露脸,英国公及宠爱这个独子,也不曾强求于他,是以此类宴会,他几乎从不参加的。 可是不知道,今天他怎么来了。 “沈侯爷?”凌月兮挑眉。 “哎,”沈南奚扬起唇角,“当初在洛生房内隔着窗户第一次看到你,还真没想到咱们会有这样的再见。” 他指指远处热闹的宴园:“在我们燕国的郡王家,这满是达官显贵的宴会上。” 他再上下打量凌月兮一番:“见到你和那么多夫人小姐关系融洽,美得像只花蝴蝶……” “打住。”凌月兮制止住他,身怕他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应该是我觉得更奇怪才对。” 沈南奚抓住她伸过来的手,一双深沉迷人的眼紧紧盯着她:“凌小姐,对吧?我不是傻子,刚才我坐在那边看你,忽然想通了很多事。” 凌月兮抽回手,放松了神情问:“你想通了什么?” 沈南奚收回目光,低下头,一只手把玩着另一只手臂的袖箍。 “很明显,上次在巷子里,你从薛无玉手下救出我时便是认识我的,可是在临潢时,我只隔着窗户见过你,那么,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凌月兮不说话。 沈南奚看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继续道:“我觉得,你救我是为了洛生,你甚至知道我携带东厂罪证潜逃辽国的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偷听了我与洛生的谈话,或者是说,你在监视我们。” “我不知道你监视的是我还是洛生,但我明白这一点后,很快就想到,你和那个叫安陆离的家伙是认识的。”说到此,沈南奚紧紧皱起眉,“那个家伙,利用我,借东厂之手除掉了耶律勋,我离开辽国时就想到了,安陆离他……是太后的人。” 他看着凌月兮,沈下脸道:“那场战争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