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龙游梅并未长到太高，堪堪比玉玄婧长了一截，无暇的花瓣同雪色混在一起，雪胜白梅三分白，梅胜白雪一段香，玉玄婧一身靛蓝盛装，唯有狐裘雪白同景共融，满身的金玉琳琅被飞雪吹的叮当轻响。

这般距离，纪欣晚才敢压低眸光看玉玄婧的脸。

她的肌肤比起周身的雪也毫不逊色，白而透着粉红，再走前一步，就能看清玉玄婧如鸦羽般的眼睫，狭长的双眼顾盼生辉，温润如玉，眼周点着恰到好处的红妆，不薄不厚的唇也涂着一层水红的口脂。

乌发如云，层层叠叠挽了起来，纪欣晚看着那些作为固定和装饰的华贵步摇发簪，忽然想知道，这长发披下来是否及腰。

长发及腰的美人带着长指甲的指尖轻柔的在一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上点了点，动作轻到它没有颤动分毫，玉玄婧转过身，朝着纪欣晚道：“过来。”

“……”纪欣晚顶着扑面的寒风与压力上前，等她站到了离玉玄婧不远不近的位置的时候，玉啸清已经带着人群去了别处。

同样也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玉玄婧深色的眸望着纪欣晚，纪欣晚头皮发麻，僵站着等待玉玄婧发话。

忽然鼻头一痒，纪欣晚抬眸定睛一看，是一朵小小的盛放寒梅被风扫了下来，正巧撞在了她的面上。

“小家伙，”玉玄婧笑眼弯弯：“看见了吗，连它都不满意你对哀家的冷淡咯，这么紧张？哀家在你眼里莫不成是吃人的老虎吗？”

“民女不敢，”纪欣赏不敢把掉在自己毛领上的花取掉，任其它待在那处“太妃娘娘身份贵重，民女自当尊之重之，不敢有所纰漏，不敢造次。”

玉玄婧还是那般笑意盈盈，她看着纪欣晚胸口的花再次被风吹落：“方才诗宴上还觉得你很有意思，半天也是个小古板，好了不逗你了，现在此处只有你和哀家两人，可以好好同哀家讲一讲吗？”

纪欣晚将睫毛上的雪眨落，依旧尊敬问道：“您要民女讲什么呢？”

“方才宴上的诗，”玉玄婧左手抚梅，偏过头来定睛看她：“你真的没有下一句吗？”

“……”纪欣晚正要说没有，玉玄婧转而踏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别对哀家说谎。”

纪欣晚被对方倏地凝下的眸光刺的心头一凉，喉口发紧，犹豫道：“这……”

方才有如实质的压迫仿佛是纪欣晚的臆想，不过片刻，便散在满是幽香的寒风中了，玉玄婧显得比刚见面时更为温和：“这里没有妒才的人，你有什么，对着哀家说便是。”

说罢看着紧张的人莞尔一笑，转身撇下了一段干枯的梅枝：“不说那便写给哀家看吧。”

纪欣晚轻吸了一口气，接过玉玄婧递来的干枝，强行稳住了发抖的手：“民女献丑了。”

这可真是献丑了，纪欣晚对盛朝的古字不甚了解，这几天看书都是灵犀给翻译的，她勉勉强强认了几个，离融会贯通还有十万八千里。

干枯的残枝划开地上洁白的雪垫，一笔一划分外慎重，却也无可避免的歪歪扭扭缺这少哪，纪欣晚自己都不忍直视，简直想捂着脸钻进雪里装死。

玉玄婧挑眉看着地上缺笔画的鬼画符，实在没认出来：“这是什么？”

“咳嗯，”纪欣晚咳嗽一声：“民女从小跟着来自占庭的娘亲生活，教导民女的先生虽然才华横溢，却有眼疾，年长后目不能视，无人教导民女习字，所以……额所以如此不忍直视。”

玉玄婧一时不想听别人的伤心事，也没问对方很明显不怎么美好的童年，轻轻把这页揭过去：“原来如此。”

纪欣晚见她一直心绪平和，稍微放松了一些：“民女还是念给您听吧。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不同桃李混芳尘。”玉玄婧展眉而笑：“好！好作句，好风骨。”

“不过啊，”玉玄婧看着在寒风下微微颤抖的纪欣晚，不动声色走到她的身侧，刚刚挡住了风口，声音轻缓道：“皇宫可不是这种风骨的好去处，这红墙之下，能郁郁葱葱的也只有混作风尘的桃李，若想独绽其芳，避开群蝶肆舞，那就要把自己藏的好好的。”

她的眼神温润渐失，而露深沉：“这样才不会被某些不解风情的蠢人折下凌落，也不会挡了旁的想开于红尘中的花的路，才能真的不染尘埃。”

纪欣晚勉强在对方的压力下咽了口唾沫：“谢太妃娘娘教诲。”

玉玄婧望向浩浩汤汤的心湖，那里在夏日静影沉璧，有满湖的绯色莲花，梅园在冬日叫梅园，在蝉鸣声声的夏日，它叫莲心院。

“所以啊，比起清傲风骨的梅，哀家更喜欢能于淤泥中，‘濯清涟而不妖’的莲。”

她正过身子：“你会是哀家喜欢的莲吗？”

纪欣晚被对方拿着软针扎了半天，咬咬牙承认道：“民女确实有进宫的打算，民女不过是一个无名的人，怎能于梅莲相比。”

“哦？”玉玄婧见她承认，笑意又染上了如玉的脸庞：“可是哀家就是有一种预感，你或许有一天能做到哀家所希望的，毕竟结局难料，所以，竭尽全力吧。”

“不管你是为何进宫，既然在今日来到哀家面前，那哀家是否可以认为，你选好了之后的路呢？”

“是！”纪欣晚抬起眼来直视对方，声音有力心里怂的一批：“民女已经决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