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没见识过。”冯六捋了锊长眉,又搁下黑匣,“小的只听茶楼先生讲起过,说有人因意外吞咽火炭而损坏音带的。” 连时乍然抬目,“火……炭?” “是啊,”冯六又道:“不过这种事情也信不得,女人都是天生爱美的,谁不追求黄鹂鸟儿似的音嗓,没事儿去吃炭呢?” 想想在莫窟楼时,叶寻惜命扯笑的表现,连时亦觉对她来说不太可能。凝思须臾,转问,“若是药物作用呢?” “这小的就……” “不知”二字未待出口,冯六苍目陡显晶亮,“不不不,有一人可以,她一定可以!” “是谁?” 冯六定定道:“百草堂,神医妙手。” “百草堂?”连时直身,瞳中凌光骤然汇凝,“可是位于南境云兰之地的那个?” 冯六有点儿迷茫,“不啊,城中就有的。已经开了差不多……”他掐着手指头算了个来回,确认道:“六年了!” 是六年没错的。 他还记得开业初期,药堂曾被城中几家联合挤兑,举步维艰。假死栽赃、抬棺挂纸之事屡见不鲜。不过真死假死,最后也都被妙手神医一针扎的坐了起来。后不知为何,开始对景王府单供常用药材。慢慢的,妙手的名号便在城中突然起跃,连带着药铺都有了景王撑腰,是谁人也不敢再去招惹了。 当趣事嘻笑平常的说与连时,冯六便提着匣子退了出去。 案上铜台黄晕散开,舌苗摇曳间,明光如游鱼,浅淡落在光洁细滑的黑漆檀木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叶寻擅使细针,攻击力甚猛,且又准又狠。她又与景王关系匪浅,百草堂,是她的? 那么她…… 她会是妙手吗? 一个个汇集的疑点,随着光圈的增大而逐渐昏蒙,犹如覆上一团粗烟。可是又同时给了他一种奇怪的直觉:破除迷障,便是一片明朗。 入夜,阖院阒然。挥手熄掉铜灯,连时开门去了卧房。 “洪余,”他侧目对着院中空荡处道:“守好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黑影由上翻下,洪余毫无伤后之疲态,顺着廊柱便坐了下去。 …… 此时,涿月山庄。伤口做过处理,叶寻换上便与行动的深色劲装,唤哑仆备好马,牵至东门。计算着时辰,与逐影绕飞马绕道数里,错开景王一行人,自南入城。 晚间突起凉风,抖落一地新绿。 敲开西街米谷酒坊,开门的是一位体态丰腴的妇人。她名唤罗翠,是老鬼在世时的……旧情人。因行事风风火火,人送爱称——“风娘”。 “风娘晚上好啊,几日不见又变美了!”栓好马,叶寻嬉笑着,撩起衣袍迈了进去。 她像是早已见惯叶寻这时候到访,当然,对这副欠抽的样子更熟悉。抓一把乱糟糟的头发,风娘打了个充分代表着困意的呵欠,“你就自便吧!”含混不清的说着,顺手递上一盏油灯。 “风娘歇好哦!”叶寻接过,绽笑目送她走离开,便倾身进入后院窄门。 细针由指尖飞出,扎入博古架边沿处的云形铜扣。随着吱吱呀呀的摩挲声响起,木架转动,现出一个不怎起眼的木蟾蜍。 “你在这儿守着就是。”她淡淡地嘱咐逐影一声,托着油灯,把着木蟾蜍头部往左转动三次,再以反方向扭回一圈。 面前雕有简饰藤纹的木屏缓缓打开。再抬手启开右上方、拳头大小的虎头闸,石门开,映入眼底的,是一条通往下方的狭窄暗道。 暗道幽长,两方有青石堆砌。虽说已经尽力避潮,却仍可见星星点点的水汽攀在顶部。有几滴落在了地面上,打出黄花似的湿腻暗痕。 …… “吱呀——”木门有内而开。 旧迹斑驳的庭院里,廊下梁柱久不修缮,已经干瘪开裂,筋状细纹像花蕊一样安恣意绽放。不远处,墙体漆皮偶有剥落,堆积在暗角,趁着昏黄壁灯,乍眼看去,恍如春来残雪。 叶寻于门口默立半晌,待院中独坐的男子不紧不慢地将杯盏清洗干净,又斟满新的,方才敛回神识,步下石阶。 院中人转身,白的近乎透明的脸,消瘦,却不减半分玉色。恰映一袭霜色薄衫,即便背着重叠光影,也犹似披了皎皎月华般,叫人只要看到他的存在,便如何也移不开视线。 这便是曾经名动一时的大燕三皇子——洛王连昔。 “来了?”醇嗓低沉,鼻音浓重,将叶寻放肆游走的魂灵、轻巧扯拽回来。 “呃……”她扫视几案,除了半盏色泽略暗的茶水,什么痕迹也没有。淡然落座,她问,“人呢,走了?” “嗯,”连昔将缭绕几丝热雾的瓷盏推在叶寻面前,微光里眸子低垂着,越发显得右眼下的泪痣刺的让人心颤。 “你先前不是不愿见他吗?改主意了?”他笑看着叶寻,“要真舍不得就去拍拍石门,他听到声音,自会回来的。” 叶寻:…… 她撇撇嘴,“不用你去唤,我已经见过了!” “哦?”怜惜略感意外,“在养乐山?” “嗯!”叶寻点点肉头,嘴角不自觉上扬,将眉眼挤开弯弯月牙儿似的弧线。 “嘿嘿,”她摩挲杯沿,道:“三哥,你不知道,都十几年了,他还是那么好玩儿!” 连昔:…… 他斜睨过去,“又欺负他了吧?” “怎会!”叶寻心虚地浅抿一口清茶,继而小心翼翼将杯盏捧在手里,笑道,“他可是赫赫有名的南境战神,我现在哪儿敢?” “我还不了解你?”他很不给面子地倾身探手,弹了一下叶寻的大脑门,“在你这儿,五弟就算是成了神,你照样还会死性不改的!” 叶寻:…… 她不服。 她怎么就死性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