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那名叫鸢歌的丫鬟滔滔不绝地讲着,沈嬷嬷随侍一边,不时应和几句。
沈嬷嬷年过五十,保养得宜,先前也是大户人家的陪嫁,被林若凡聘来当林敏来的教养嬷嬷。她虽初来林家,但对林敏来的心性瞧了个八九不离十:
林敏来心性高傲,在下人面前格外寡言。可单从她贴身丫鬟的行为举止,也能瞧出这家小姐的所思所想。
从沈嬷嬷接触这对主仆起,鸢歌说得最多的词,便是“小小阮县”“不配”。
这小小阮县,哪里有什么清贵人家!这阮县富商,当真是没甚见识的土包子!那什么刘家公子,只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也敢来觊觎我们小姐?
这林家小姐,当真是个心气高的啊。沈嬷嬷心中判断。
可依照沈嬷嬷平生所见,这林敏来也算不得什么名门贵女。毕竟林若凡祖上亦是寒门,靠着科举出仕。而林敏来的母族,她的外祖父,也不过是直院学士,临告老才授了翰林,并不得天家器重。
林敏来的依仗便是林若凡,可林若凡年近四十,为官十载,仍一介小小县丞,想来日后也难有大作为。
这种人家出来的女孩,哪里能跟京城贵女们相比呢!可这林敏来竟自己想不透,偏偏要做那飞上高枝的凤凰,当真是……
沈嬷嬷又瞧瞧林敏来的面容,这少女生得的确不错:皮肤白皙,柳眉杏眼,粉面桃腮,眼波盈盈如秋水。不说话的时候瞧着是个沉静的,一开口声音柔美细软,很招人疼。
生得这般样貌,怪不得有了别样的心思。
不过她这丫鬟平素言行毫无遮拦,就这么在人前嫌东嫌西,想来那位林大人,也有心攀龙附凤啊。
沈嬷嬷想到这里,只觉得一家子都不好相与。
哪里就有那么些个一步登天的好事呢,不说别的,那丫鬟也的确没说错,这小小阮县,想找个凤子龙孙,难!
“咦,小姐。”那丫鬟自己撑开了车帘,正往外瞧看,“方才咱们遇见的那个郎君,现在正在马车后跟着呢。”
林敏来握着丝帕的手一紧,但面容上依然持重:“怕是你瞧错了吧,那位小郎君,瞧着可不是那般孟浪之人。”
沈嬷嬷的嘴角抽了抽:这,小姐,跟在你马车后面,也不一定是心仪于你的痴男儿吧?可能人家纯粹就是顺路了啊……
“那可说不准,”鸢歌语调恳切,“毕竟小姐生得如此好,方才他虽没瞧见您样貌,但单看我们小姐高雅华贵的气度,哪个男子不想一睹芳容呢!”
“我这么说,那可是有凭据的,”鸢歌坐直了身体,面向沈嬷嬷,“嬷嬷,方才我们在外面,那公子一心护着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一出来募捐银钱,他便站出来拆穿那害人精的骗局!后面还特特跑来,叮嘱我们小姐。”
“小姐聪敏,见识广博,只不过这人心难测,出门在外,有道是财不外露。”鸢歌努力学着苏之钰的腔调语气,“小姐心善,日后也需谨慎行事。”
少女眼含情愫,看得沈嬷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沉吟着开口:“民妇觉得这话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这话里话外,不就是一个意思:傻孩子,别叫人骗钱了。
鸢歌重重点头,声音加重:“是呀,说得很有道理,我们小姐自然是冰雪聪明、仁爱善良!他这么说,说明他也看在眼里了。我们小姐这样好,能有几个人不喜欢?”
“鸢歌你……你言重了。”林敏来脸上浮现出羞赧,但到底不否认鸢歌的论断。
“更何况,当时受骗的人那么多,缘何他偏偏挑我们小姐来叮嘱?那便是是说在他心里,我们小姐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格外看重我们小姐。”
“哎呀鸢歌,你切莫讲下去了,我,我可要羞死了!”林敏来脸颊绯红,眼中一泓脉脉秋波。
沈嬷嬷不知说什么好,她想了想林敏来鼓鼓囊囊的钱袋,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善良天真的富家小姐,出手格外阔绰,却被骗子诓骗,任谁遇见了,都想叮嘱两句啊?
你可长点心吧!
连沈嬷嬷都想这么说上一句,可看到林敏来一脸春心萌动,而甚得林敏来心的丫鬟鸢歌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沈嬷嬷沉默了。
罢了罢了,谁不是从小姑娘过来的,都有胡思乱想的时候,但也总会明白,极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小姑娘家家面皮薄,不好当面拆穿。再说那个陌生郎君,同林敏来这个深闺小姐,也极难再有来往。
沈嬷嬷左右想过,觉得这事尚无苗头,不必小题大做。
不想这一路上,那鸢歌动不动就掀起车帘,悄咪咪往外探看,然后在车厢内小声呼喊:“小姐,他还跟着呢!都跟了一路了,跟得上咱们的马车,少年人体力不错。”
“哎,他好像有些体力不支了,他身边那个小厮,都要抢到他前头了,嚯,怎么会有这么做小厮的!这个郎君恐怕也不是什么名门贵子……”
鸢歌瞧见林敏来脸上神色不虞,连忙改口:“也可能是我瞧岔了。”
“那小厮是什么出身,少爷们又是什么出身,少爷都是一心苦读圣贤书的,论体力哪里比得上这些小厮。”林敏来语气细细,忍不住替那陌生郎君分辨。
“小姐说得对,对,必得是这样,这郎君也肯定是个公子。”鸢歌胡乱应着,可也偷偷在心里嘀咕:做公子的为什么不坐车坐马,偏偏要走路?这公子不会是落魄了吧?
然而小姐瞧着心仪那位公子,她一个做丫鬟的,也不好说什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