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十七年元月初七,皇太子纳妃,行东驾亲迎,由东长安门行。
宫中依仗至祝府门外,太子入府迎太子妃升轿。太子妃祝容一身杏黄朝服,面覆红金盖头,由太子迎出中堂。数千羽林卫肃立在皇城的大街小巷,护送皇太子乘舆。入丽正门后,行盥馈及谒庙等礼,并朝见帝后。
礼部上下花数月筹备太子纳妃仪,卤簿彩舆及大乐等一应俱全。朝见完帝后,仪式便算告一段落,朝臣们纷纷回府,打点次日太子府贺宴的贺礼。
赵凤辞身为皇五子,自然在太子府贺宴的受邀宾客之列。他并不精通宫中送礼之道,泾阳昭仪便让阿申备下塞外小国赠予镇北府的夜明珠,带去作恭贺之用。次日正午,诸位皇子的车舆浩浩荡荡地从宫门而出,朝太子府驶去。
刚跟着小厮入府,赵凤辞便发现自己有些孑然一身的意思。皇子们与在座宾客或多或少都有些私交,甚至不少朝臣都来自皇子们的母家。众皇子纷纷寻了熟人相谈,席间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
赵凤辞则是随意寻了个角落的位置便坐了下来。周围人见这年轻人面生,又身着一袭看不出身份的素色黑衣,遂不敢擅自上前攀谈,只是时不时打量他一番。
过了片刻,有位自称姓柳的礼部侍郎朝赵凤辞走来:“五殿下,上首已为殿下设了专席,容微臣带殿下过去。”
诸人听到柳侍郎对这面生年轻人的称呼,皆有些大惊失色,纷纷站起身向赵凤辞行礼。赵凤辞轻轻点头,起身随柳侍郎在宴厅上首坐下了。
这位从未公开露面的五皇子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直到闻相公子的到来。
闻公子依旧是全广阳最玉树临风的纨绔。今日太子贺宴,他身着绛紫色缎袍为服,皂衫为披,仪态悠闲地朝厅内缓步走来。厅内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全落到初来乍到的闻雪朝身上。
赵凤辞微微蹙眉。他心中隐有所觉,恐怕吸引众人注意力的,并不是闻雪朝这副上好的姿容。
果不其然,片刻的寂静后,宾客们纷纷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时不时看闻雪朝几眼,眼神中混杂着冷嘲及同情。
闻雪朝无视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他环视一圈四周,甩甩衣袖,便大摇大摆地坐在了赵凤辞正对面。
“五殿下,别来无恙。”赵凤辞见闻雪朝对自己比口型。
“别来无恙”此话倒是不假。赵启邈成年后,皇帝便派太子太傅亲授其储君之道,闻雪朝随同太子一起搬来太子府上课。自两人在锦浪亭中偶遇,已是数月未见。
赵凤辞轻轻用银勺敲了敲案上的宫灯,示意自己听到了。闻雪朝见五殿下应了自己,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赵凤辞一时有些失神。这闻雪朝长得确实顶好看,若换成是女子,用“倾国倾城”一词形容也不为过了。如今他方才十六岁,不知来日若及弱冠之年,又将是何等姿容。
赵凤辞听到太子驾到的传唤声,渐渐回过神来。他摇了摇头,顿觉自己是被这宴厅的灯红酒绿迷了眼睛。从前战场上马革裹尸,从未想到过这些。
方才闻雪朝望向自己时,忽觉雁荡关已在千里之外了。
赵启邈样貌虽不及自己的表弟,但仍遗传了一副皇后的好皮相。他身着一袭杏黄色礼服,脸上神情有些冷峻。与他并行而至的女子便是大芙新晋的太子妃,延东将军的嫡幼女祝容了。
太子妃礼服的制式与太子相似,皆为镶银纹杏黄色长袍,只是戴了许多厚重的配饰。宾客们见太子及太子妃驾到,纷纷拱手行礼。
赵启邈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入座。他轻轻牵过太子妃的手,引她在自己身旁落座。太子妃向夫君优雅地福了福身,便缓缓坐下了。两人举止虽未见得有多亲密,但还算得上相敬如宾。
一阵嘹亮的唱念声腔响起,宫中的戏班子登场亮相。赵凤辞此时方才有机会观察上首的太子妃祝容。祝容与往常的京中闺秀截然不同,她的个子修长高挑,眉眼间神采奕奕,带着一丝难得的飒爽与英气。即使身穿厚重繁冗的礼服,依然举止自若,利落果断。祝容见赵凤辞正端详自己,远远向赵凤辞举起了杯,掩着袖一饮而尽。那是军帐里惯用的饮酒姿势,这祝容已认出自己是谁了。
祝容如此巾帼不让须眉,会被闻雪朝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始乱终弃,甚至落到闭门不出削发为尼的地步?
赵凤辞并不太相信,他不动声色地朝闻雪朝看去,只见闻公子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中柳绿花红的舞女,手持筷子轻轻击打着酒盏,频率正跟着琴瑟的节奏变换。
诸人见闻雪朝并无什么异常的反应,便纷纷弃了打趣的念头,沉浸在了太子府的歌舞升平中。赵启邈平日与闻雪朝像是双生子,从早到晚都黏在一起,今日却未单独与闻雪朝交谈过,反倒有些刻意避开的意思。闻雪朝看起来倒是乐得清闲,宴席从头到尾,他都没朝上首的太子妃看上一眼。
贺宴散场已是午夜子时,世家少爷们家教甚严,许久未如此尽兴过,早已喝得烂醉如泥。太子府管事已为宾客们备好了客房,以备不时之需。
皇子们勾肩搭背地朝客院走去,院内隐隐传来靡靡之音,看来下半夜还有一场乐事。赵凤辞眼看宫禁时间已过,正踌躇是否要赶回仁明宫,却见不远处闻雪朝正悠悠朝自己走来。
闻雪朝扬起手中扇子,指向了西侧的院子:“赵启阳他们平日玩的颇大,楼里的花魁怕是请来了不少,所行之事恐会脏了五殿下的眼。若殿下不嫌弃,我院内还有空房。”
“你的院子?”赵凤辞随即反应过来,闻雪朝是太子的伴读,太子府自然有他留宿的住处。
若随众皇子一起寻欢作乐,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脱身。赵凤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让闻雪朝为自己引路。
只见闻雪朝熟门熟路地绕过几个院落,走到了西侧的一个小院门口。两人刚入院子,就听到院内的大树上传来枝桠抖动的声响,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树上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