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易成回到家中,院子里早已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群人,连他生母萧夫人亦在其中,像是专程迎接他的。
自打儿子失而复还之后,萧夫人总是这般牵肠挂肚,每逢外出便提心吊胆,生怕再遇不测——不是次次都能有上回的好运气,着人送回来的,若是傅家没能及时发现呢?
萧易成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自然明白一位母亲挂念孩子的心情,他暗叹一声,上前搀扶住萧夫人的身子,“外头风冷,您怎的在庭院中站着?也不叫人拢上炉火。”
因让侍从去取手炉和锦衾过来。
萧夫人道:“你娘又不是纸糊的,哪就这般娇贵了,倒是你此去南明侯府结果如何?”
萧易成神色不改,“拜见了老太太,老太太待我很好。”
“谁和你说这个?”萧夫人不由瞪他一眼,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倒在她面前装傻,真把她当佛像供着呢,“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傅家可不止一位老太太,还有两个水葱似的大姑娘呢。”
听见熟悉的口吻,萧易成不由得头疼起来,萧夫人样样都好,唯独在儿女姻缘上也和别的母亲一般俗气且琐碎。他固然知晓母亲是好意,可他暂时并没有成亲的打算——谁知道他能活到几时?上辈子遭人暗害是真的,可他胎里带来的弱症也是真的,就算没有那碗毒-药,大约他也活不太长,何苦再去带累旁人?
面上不由得冷淡起来,“傅家并未提起婚事的话。”
这个倒是真的,两位老爷俱不在家中,傅老太太年纪大了不管事了,亦不便越俎代庖,故而这初次见面倒和叙旧一般。
萧夫人见他颇有些不耐烦,亦不敢十分催逼狠了,有时候她也难免自悔:若非她生阿成的时候难产,孩子在肚里多憋了几刻钟,阿成生出来也不会那般孱弱;而这些年来,她又再无消息,膝下惟阿成一根独苗,叫她怎能不着急?
旁的夫人像她这个年纪早就当祖母了,她却不知几时才能含饴弄孙。
萧夫人巴巴地问,“傅家那两位小姐你可曾见过?”
若儿子遇上中意的,她并不介意备上厚礼上门提亲,反正两家也算有缘。
萧易成眉心微不可见地跳动一下,短暂迟疑后便道:“并未,傅家女子皆为贞静守礼之人,儿不曾面见。”
虽说一个居心叵测妄图攀附权贵,另一个外表柔善、心底却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可他身为男子,自然不便败坏别家女子名声。
萧夫人半信半疑,看着儿子钻进书房,转头便叫来淮安细问。
无奈淮安守口如瓶,愣是说自己寸步不离主子爷身侧,并未见过任何私相授受之事。
萧夫人对这小子的斤两还是有些底细的,逼问道:“他就没停下来和人说过话?”
淮安拨浪鼓式地摇头,拍胸脯保证,“绝对没有。”
而且世子爷见到傅二小姐也不像见到人,倒像是见了鬼呢。
萧夫人见问不出所以然,只得放他离去。
淮安正要一溜烟地跑开,不料萧夫人陡地问道:“前儿我命人将世子腰间那枚旧香囊拆下来重织,不料在里头发现一枚镯子,是他自个儿买的?”
萧易成并非流连花柳街巷之人,自然不会为了讨哪个窑里的姐儿欢心,专程买这东西去。
淮安想了想,这个世子爷似乎并未要求他保密,因诚实道:“不是,是公子偶然拾到的。”
萧夫人心念电转,掩去眸中一抹异色,摆手道:“你下去吧。”
淮安如蒙大赦。
周嬷嬷服侍夫人数十年,早知其心意,因笑道:“看来这傅家救人一案还别有隐情,傅家大老爷往咱们府里来了好几遭了,怎么一次都没提过镯子的话,不是说人是傅大姑娘发现的么?”
萧夫人面色沉吟,“若说她顾及女儿家的体面,羞于提及,也不无可能。”
自个儿却又冷笑起来,“若真是她发现的成儿,岂有不找她生身父亲帮忙的道理,倒去找傅家三房?你瞧傅大老爷的架势,若有了好处,断不肯分给别人的。”
别看傅大老爷最近跟承恩公府打得火热,萧夫人心里自有一杆秤,这样的贪婪之人,若真让他得了势,怕是贻害不小。好在南明侯府如今就剩个空架子,要作恶也没能力,纵使结为姻亲也不足为虑。
周嬷嬷道:“傅大老爷可一天到晚为他那宝贝女儿表功呢,怪的是傅三老爷也不和他争辩,会不会咱们想多了?”
那傅三老爷听说是块暴炭,脾气极大,谈起生意反倒笑眯眯的,看来不容小觑。
萧夫人叹道,“不管傅家多少腌臜,倘若我的成儿能娶到一位好女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思量片刻,轻轻说道:“下个月皇后娘娘要举办赏花宴,给傅家也递一份帖子吧。”
往常傅家当然是没有这种体面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哪怕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也该表示些诚意。
周嬷嬷心领神会,“能得夫人看重,那傅家大姑娘真要高兴坏了。”又轻轻叹道,“说到底,傅三老爷是个白身,连官阶都没有,他的女儿……门第上怕是不太相配。”
难怪夫人会挑中傅大姑娘,两家结亲,登对自然最要紧,傅家大房的官品虽不大高,比三房可强太多了——因这层,救命之恩归谁有什么要紧呢?总归一家子同气连枝,再没有为这个生分的。
谁知萧夫人却缓缓摇头,“不,请傅家两位小姐都去,皇后娘娘想必也想见见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