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开匆匆赶往府邸大门,却见已然中门大开,想是赵剑进府禀报,外有奇客不便关闭。
才出得府来,便见一个高壮大汉坐在府前台阶上,背对大门,脊背挺直如山,长发随意披着,只在末端处结个草环。
赵开微微一愕,也没在意。疾走几步,下了台阶,走到府前落马桩旁,才转身面对大汉,躬身揖礼道:“先生光临寒舍,小子赵开荣幸之至,特来迎迓。”
那大汉抬起来头,哂道:“寒舍么?恐怕是凶地罢,某看到了死亡。”
赵开一直在偷瞧大汉,见他抬起头来,与之眼神一碰,只觉被火星溅射,光影灿烂中似过千年。
大汉面容古拙黝黑,面相愁苦,看不出具体年纪。穿着灰色麻衣,缝着几个补丁,倒是浆洗的干净;脚汲着草鞋,露出粗壮的脚趾,挂着许多污泥。
赵开闻言挺直身躯,苦笑道:“赵府三年前确有刀兵之灾,长安无人不知,这便是先生不欲进府的原因么?”
大汉站起身来,走下台阶,俯头细细观瞧赵开面容,皱眉道:“某何曾说三年之前,某只说你。你乃是已死之人,怎地又活过来了?断眉续生,奇哉怪也!”
赵开脸色一白,脊背开始冒汗,强装镇定地道:“先生要学那术士危言耸听么?小子前些日子醉酒摔了脑袋,差点死了,这长安城中怕是传开了。先生此言,捕风捉影哩!”
大汉不理他,转而仰首望天,嘴中喃喃自语,伸出手指不停掐动,好一会儿才转而看向赵开,似笑非笑地道:“某精研术数,善观星象,常预言未来之事,倒无不准的。七日前日食遮天,紫微帝星暗而复明,荧惑星侵入,但亮而复暗,天罡将星环绕,乱象纷杂。如此星象,古所未见。”
顿了顿,看赵开脸色更见从容,不禁更为迷惑,续道:“紫微星暗而复明,帝位将更,这已有迹象。荧惑星亮而侵入,本兆莫逆之人,只是突然暗淡,似乎被某种玄机干扰,转而蛰伏。不知这些事与赵家小郎君死而复生可有瓜葛耶?”
赵开暗暗心惊,暗想那杨坚二十年后取而代周,竟然会因为自己的到来,受到影响么?这究竟是好是坏,自己该如何自处?一时有些痴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各自琢磨,呆若木鸡,场面十分怪异。
赵开忽然想到,古人再神奇,恐怕也不能理解重生之事,自己只要死死咬住不认,奈他如何?
赵开笑道:“先生不是墨家钜子么,如何探究这些虚无缥缈之事呢?小子活生生地站在先生眼前,可像是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么?”
大汉摇头一笑,古拙的脸上忽如春风解冻。
大汉道:“某观人无数,从未有何人的眼睛如你这般清澈炙热,对生的留恋达到了浓烈之境。以此观之,你乃多情之人,极易获得信任,倒不是心狠手辣之辈。”
赵开暗暗松了一口气,要是这样以秘术闻名的奇人说句赵开该死,会惹来太多关注。
大汉复又恢复满脸落寞,叹道:“某属墨家,却不是钜子。世人无知,胡乱称呼,某从未认过。”
赵开奇道:“在下家仆,常言长安工匠行商,倶敬先生,这还不是钜子么?”
大汉道:“某号为李练,真名愧对墨家先贤,已然忘了。世人以某善言未来,以强类之,常呼强练,你也可如此称某。秦时墨家三分,相互内斗,已无真正钜子。到了今日,墨家早已没落,止于匠造,不提也罢。某不过对工匠之徒多有维护,他们敬我一分罢了。”
赵开倒对墨家精神和机械制造之术颇为敬仰,后世常感慨,如墨家学说能一直传承,恐怕泱泱中华不会受外夷百年之辱。如今遇到了,突然兴起念头,如若能够提携一番,未必不能改变将来。
赵开肃容道:“先生谬矣!以小子看来,生产工具的进步,才是促进社稷进步的重大因素。如果墨家制造之术能够使得天下百姓粮仓增多十倍、甚至百倍,日后还怕不能替墨家扬名么?”
强练眼内精光爆闪,复又黯淡,叹道:“你也只讲致用之术么?这天下学说,自董仲舒独尊儒术以来,已无我墨家立足之地。皇家不用我墨家治国之道,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