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晚霞瑰丽绚烂。 在来之前,秋玉告诉赵飞燕,陆深近日都在景德殿处理公务和战报,若想见他,直接到景德殿便可。赵飞燕走到中宫,站在岔路前,看着左边的景德殿和右边的御书房,最终朝右拐了过去。 她手提食盒,叩响御书房的门。起先没人应门,她又唤了声:“阿深。” 片刻后,殿门打开,陆深负手站在她跟前,讶然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飞燕施施然走进去,随手将门关上,放下食盒,嫣然巧笑道:“若我说,我与你心有灵犀,你可相信?” 陆深将她搂进怀中,埋首在她柔软馨香的长发中,贪婪地嗅了嗅,“信,我自然相信。歌儿,我发现你越来越懂我的心意了。” 赵飞燕娇嗔着推开他,“殿下为国操劳,殚精竭虑,我看着可心疼,所以煮了一盅虫草参茶给你补补。”她打开食盒,将瓷盅递给到陆深面前,柔声道:“趁热喝。” 陆深望着她,黑眸灼亮迫人,隐含几分笑意,将茶水一饮而尽。他坐回御桌前,向她伸出手,“来,过来。” 赵飞燕掩口,故作惊诧道:“这御桌只有皇上才能坐得,你怎么敢……阿深,若教旁人看到,定会告你大逆不道,你快些起来。” 陆深挑眉,傲然笑道:“父皇是真龙天子,我便不是了吗?我既是储君,便是未来的皇帝。这位子,早坐是坐,晚坐也是坐,有何分别?反正天高皇帝远,父皇不在,我坐来过过瘾,又如何?” “可是……” “没有可是,那金銮殿的龙椅我还没坐呢,只是在这御书房里而已,不会有人看到的。”陆深将赵飞燕拉近跟前,让抱着她坐在腿上,附在她耳畔呢喃道:“歌儿,这位子我坐得,你也坐得。来日我继承大统,你便是我的正宫皇后。” 赵飞燕仍是犹疑,看了看陆深,“阿深,我想你应当知道,我选择你,不是因为我想做皇后,而是我心许你,是你这个人。十年前我嫁给你,你说你要夺嫡,我便倾全家之力助你。可若当时你只想当个闲散皇子,我也愿意跟你东篱南山,闲云野鹤。” 陆深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下。 经历过那场牢狱之灾,夏歌非但没被击垮,反而变得更成熟动人,更贴心体己,也不如以往那般粘人得叫他生厌。最重要的是,她的弟弟夏言正隆恩盛宠,皇上将此次戍守京畿的任务交给夏言,足见对其倚重。 他不动神色地审视眼前的女人,如今的她,各方面都比飞扬跋扈的杜影来得称他心意,这正是他义无反顾选择她而舍弃杜影的原因。 “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我要天下,也要你。我要最醉拥丽人,也要醒掌天下。” 赵飞燕轻叹,“我懂得你的心胸和抱负,我原以为,可以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谁知后来……” 陆深亲了一下她的唇,不让她说下去,“过去是我糊涂,好在上天垂怜,我们得以破镜重圆。歌儿,今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你,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你相信我吗?” 赵飞燕很想说老娘信你个大头鬼,但看在好感度份上,温柔地笑了笑,“若我不信你,又怎会回到东宫。不管你是谁,拥有何等的身份地位,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当然,不仅是我,还有言儿,他虽还有些小性子,但总归会跟你一条心的。” 寥寥数语,直戳进陆深的心坎,将他心中的疑虑彻底打消。薄唇勾起得意的弧度,不由得将怀中佳人搂得更紧。 “阿深,我懂你的意思了,既然如此,过些日子你过生辰,我便准备一件最称你心意的礼物给你。”赵飞燕停了停,轻声细语似带了几许诱惑的意味,“足以与你相配。” “我很期待。”说罢,陆深低头,再次攫取了她的红唇。 * 六月盛夏似火,中原与室韦之战亦打得如火如荼。 皇上御驾亲征,中原军队士气大振,很快挽回颓势,收复了大半失地。原以为再过不久便彻底可击退扎莫,然而,战况却在月底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那场战役,皇上与杜将军率兵三万,试图伺机攻入室韦境内,抵达边城时,击杀了几千室韦军,小胜一场。谁知,室韦军佯装溃败,实则扎莫早已将主力部队埋伏在山谷内,为的正是引诱中原军深入。中原军不幸中计,被在困山谷中多日,断水断粮,情况危急。 皇上恼怒之下,下令强行突围,岂料双方交战时,不知何处射来的冷箭直刺入皇上肺腑,皇上身负重伤,最后在几名亲军的拼死保护下,艰难地逃出了山谷。 消息传来时,陆深正与赵飞燕一起在御花园中赏凤仙花。红花艳烈,盛开似火。 陆深听完战报,平静道:“护送父皇的队伍到哪了?” “回殿下,已至帝都百里之外,再有三日便可回宫。”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飞燕看着陆深毫无波澜的样子,问:“阿深,皇上性命垂危,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有何用?父皇既然决定御驾亲征,想必是知道战场凶险莫测。一场战役下来,普通士兵死伤无数都不稀奇,纵然他是天子,也逃不过无眼的刀剑。” “可他毕竟是你亲爹。” 陆深微笑道:“他更是中原的帝王。为国而死,是一个帝王最完美的归宿。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使他此番不幸殉国,也能给后世留下个贤君明主的美名,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转身看着赵飞燕,深亮的眼中满是锐利的光芒,还有几许掩饰不住的兴奋。 “旧时代落幕了,新时代方能开启,难道不是么。” * 三日后,皇上被抬回宫时,已是伤重昏迷,奄奄一息。 据太医院会诊后称,那一箭直刺肺脏,伤口极深,引外邪入体,致使高烧不退。又因一路奔波劳顿,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照此看来,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陆深以监国的名义封锁了皇上的寝宫昭阳殿,连皇后都不得随意探视,此举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非议,却被陆深以雷霆手段镇压下来。 盛夏的夜晚,流萤扑火,蝉虫在树间鸣唱。 赵飞燕给陆深送来些滋补的汤水,隔着珠帘望了一眼病榻上的皇帝,仿佛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柔声道:“阿深,我知道你要留在昭阳殿侍疾,但明日是你的生辰,若不妨事,你抽空回一趟东宫,可好?” 陆深喝完汤,笑道:“是要给我看礼物么?” 赵飞燕微笑颔首。 “好,明晚我回东宫用膳。” 赵飞燕从昭阳殿出来,远远望见一人负手站在柳树下,似等候已久。 她走过去,“端王爷,你在等我。”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父皇情况如何?”陆演的语意颇为焦急,“皇兄不让任何人进殿探视,每日只派太医出来汇报消息,我实在放心不下。” 赵飞燕淡淡道:“大限将至,大概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陆演脸色惨白,“这是……太医说的?” “是我说的,你不信我么。” 沉默片刻,陆演握住她的手,恳切道:“求你,救救他,我知道你可以。” 赵飞燕不紧不慢地抽回手,“他命数如此,我也无能为力,逆天改命的事,我不会做的。”稍顿,她轻笑了声,“王爷,在治好皇上的咳症之前,他对你可真算不得好。从小到大,他可曾抱过你一次?恐怕连你的模样都记不清吧。你又为何要为他伤心费神?” 陆演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毕竟是你的父亲……”赵飞燕轻声重复,感慨道:“你和陆深,还真是不一样。” “当真不能救?” 赵飞燕摇头,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也不会让他死得太快,至少得再撑上三五日,撑到将皇位传给你,他才能死。” 陆演不语,黑眸一片深沉。 “王爷,明晚将有大戏,记得要进宫来看。”赵飞燕拍了拍他的肩,留下妩媚一笑,转身施施然地离开了。 * 七月初一,陆深三十岁生辰。 入夜,夜色清朗,晚风轻抚。 明月高悬天边,流光皎洁,清辉遍洒人间。 赵飞燕备下丰盛的晚膳,屏退了左右宫人,不多时,陆深踏月而归。 二人对面而坐,赵飞燕为陆深夹菜,笑意盈盈道:“这万年青酒炖樱桃肉是我亲自下厨做的,我记得你从前爱吃,快尝尝吧。” 陆深依言尝了一口,赞不绝口道:“自从我入主东宫,你被册封为太子妃,便再也不曾下过厨。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了,你的手艺丝毫没有退步。” 赵飞燕娓娓道:“阿深,你可知道,我原本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连五谷都分不清,更别谈做菜。嫁给你后,我总想,你从小生活在冷宫里,皇上不管你,你的母妃也去世得早,你的身边没人关心照料你。既然我成了你的妻子,我一定要好好地弥补你过去受的苦,于是才开始慢慢学着下厨。刚开始,手上被烫过多少的泡,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字字句句,全都是夏歌的最真的心意。 陆深“嗯”声,笑意柔若春风,“我知道你是全心全意待我好,今生今世,我绝不会辜负你。” 何止全心全意,说掏心掏肺都不为过。 陆深,你根本不知道夏歌爱你有多深,她是全天下唯一真心对你的人。 而你,你却亲手杀死了她。 所以穷尽一生,你不配再得到任何人的爱,你的余生将过得无比凄苦,到死都要偿还你犯下的业障。 赵飞燕笑了笑,又给他夹菜,“来,多吃点,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陆深微微一愣,笑着点头,“也对,等你做了皇后,自然不能再做这些粗活。你想吃什么,吩咐御膳房做便是了。” 赵飞燕不再说话。 晚膳过后,赵飞燕从内殿取来一只璎珞锦盒,放到陆深面前,“这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寿礼,你快看看可喜欢。” “好。” 陆深打开锦盒,乍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先是愣住了,半晌没有言语。 而后,一丝异样的光芒从那双眼眸中流淌出来,如星火燎原般,瞬间点亮了他整张脸。 “这是……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