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帝都灯会。 是夜,月色明媚,流光皎洁。 沿街大红灯笼高悬,微风过时,灯影绰绰,摇曳生姿。百姓纷纷出游,处处欢声笑语,一派欢喜繁华之景。 街边的茶肆,二楼雅间内,赵飞燕与夏言正歇脚饮茶。 夏言的手边堆满了赵飞燕采购的物品,珠钗首饰,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只要赵飞燕多看一眼,夏言便二话不说付钱买下,买到连赵飞燕都忍不住喊停。 “长姐,你看你,刚跟陆深复合还不到两个月,整个人都憔悴了。”夏言忿忿地捶了下桌子,道:“你告诉我,那个王八蛋是不是亏待你,我替你教训他!” 赵飞燕紧张道:“真的吗?有憔悴很多吗?” 这关注点……夏言干笑道:“也没有很多嗯,一点点。” 赵飞燕惆怅地叹了口气,“知道塞北的水土不养人,没想到杀伤力这般大,看来得要加长每天的日照时间了。” 夏言听得一头雾水,“啊?” “没什么。”赵飞燕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笑对夏言道:“言儿,我忽然想吃醉仙酒楼的桂花赤豆糕,你去替我买一盒,好不好?” 夏言嘿嘿笑道:“当然好,长姐,你在此稍后片刻,我很快回来。”说完,带着随从下了茶楼。 夏言离开不久,陆演如约而至。 赵飞燕随手给他斟了杯茶,美眸秋波盈盈,“端王爷,这杯茶算是我提前给你道喜了。” 陆演看着她,“这喜不道也罢。” 赵飞燕并不在意,笑吟吟道:“来,跟我说说,你打算何时向楼兰王求娶璇公主?” 陆演抿唇而笑,笑意苍白薄凉,“你……这么希望我娶她?” 赵飞燕迎上他的目光,认真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战争在即,若你不尽快采取行动,一旦开战,谁还有心思来管你这儿女情长的事。” 陆演愣了,“什么开战?” 赵飞燕心想,告诉他也无妨,遂坦然道:“快则本月上旬,迟则中旬,室韦国便会向我朝正式宣战。你必须在那之前将亲事定下来,若这一步棋不能尘埃落定,非但先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往后的路更不好走。” 陆演惊诧道:“兵部从未得到任何消息说室韦国将要宣战,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飞燕淡淡道:“这你不用知道,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尽快,哦不,最好就明天,你就向皇上禀告此事,请皇上为你做主,向楼兰王求娶璇公主。” 陆演默不作声。 赵飞燕也不催他,一边悠然饮茶,一边静候他的回答。 良久后,他垂下眼眸,桌案下的手紧紧攥起拳,“我知道了,明日朝会后我便同父皇说这事。” 赵飞燕“嗯”了声,继续叮嘱道:“待婚事敲定,你需立即与楼兰王密谈,以聘礼的名义将西北三城许诺给他,请他将来支持你登基称帝。” “好,都依你,我说过一切听你安排……”语气渐沉下去,略带三分苦涩,“又岂会背誓……” 赵飞燕终于满意地点头,拊掌笑道:“这才对,我可都是在为你打算呀。” 话音未落,陆演忽然握住了她的手,目光中仿佛满是期望,却依稀又透出一丝绝望,如火般灼人心魄,“若我能顺利登基,便册封你为皇后,可好?” 赵飞燕不紧不慢地将手抽回,微笑道:“陆演,你秉性纯良,心怀天下,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传送千古的一代明君,你值得一个白璧无瑕的好姑娘来相配。所以,你的后位,还是由璇公主来坐比较稳妥。而我,只会给你干净的人生留下污点。我这双破鞋,只有给陆深那样的烂人穿才合适。” “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我不在乎后人如何评说!” 陆演的手仍保持方才的姿势,好似她的手仍在他掌中。稍顿,他几近哀求道:“好,没关系,既然你不愿做皇后,那贵妃呢,贵妃总可以吧……” 赵飞燕摇头,缓慢而坚决。 “既然你对我毫无情意,当时在天牢,为何要那样对我……” 时隔多年,在他几乎淡忘了对她的感觉时,却又撩动他的心弦,让他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赵飞燕哭笑不得,“王爷,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总不至于我亲了你一下,你就要我对你负责吧?” “我……” “陆演,我实话对你说吧,我不会在这里久留的,我劝你尽早断了心思,也算是为你好。” 陆演的脸色一片惨白,“不会久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的事你不必多问,你只需按我的话,认真走好每一步,我保证你将会很快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他想要的一切…… 陆演低低苦笑了声。 她当真不知道么,他最想要的宝贝从来都不是皇位,而是她呀。 他很想告诉她心里的话,犹豫再三,微微动了动薄唇,却终究止在了唇齿之间。她不会回应他的感情,即便说了又能如何,徒增伤感罢了。 陆演饮尽杯中茶,哑声道:“若没什么别的事,我先告辞了。”语毕,他起身下楼,清峭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赵飞燕远眺他离开的方向,俏脸没有多余的表情。 * 陆演果真言出必践,第二日朝会后,他依照赵飞燕交代的向皇上奏请了赐婚。 皇上本就有意拉拢楼兰王国共同对抗室韦,对联姻一事非常乐见其成,当即召了尚在中原游历的楼兰使臣进宫商榷,而后又派人八百里加急将聘书送往楼兰。 五日后,楼兰王在回信中称,璇公主早已向他吐露心事,说对中原王朝的端亲王十分倾心,既然他二人鸳盟已定,必是佳偶天成——即是应允了这门婚事。 皇上不禁对陆演刮目相看,心想他这个五儿子从小默默无闻,谁知长大后竟一鸣惊人。非但妙手回春医好了他的顽疾,还为中原王朝赢取了楼兰王国这枚珍贵的筹码。由此,在朝政大事上也愈加倚重于他。 御书房中。 陆演向皇上汇报完兵部的工作,忽的想起那日赵飞燕所言,遂说:“父皇,儿臣以为,室韦国狼子野心,蠢蠢欲动多时,近期必定会有所动作,我朝还应及早防范,往北境增派驻兵以策万全。若是有朝一日兵戎相见,也不至于来不及准备而教他们占了先机。” 皇上道:“此事朕与太子商讨过,太子认为,室韦国立国不久,根基未深,即便果真有逐鹿中原的野心,那也要有相对应的实力才行,否则岂不是以卵击石。朕以为他所言有理,端王,你是否多虑了。” “父皇说的是,只是室韦国近来动作频频,抢掠我朝边城,□□掳掠,无恶不作。若是一味求和,恐怕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增派兵力,并不代表要主动攻打,一来,是为了防范与威慑,毕竟扎莫残暴好战,谁知他会不会脑子发热,突然就想打仗?二来,亦可保护边境百姓的安全,使得民心归顺,增强父皇在民间的威信。” 皇上沉吟片刻,将要开口,一名士兵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跪地颤声道:“皇上,北境发来急报,室韦国大军压境,十万铁骑直逼我朝边塞。室韦王发布檄文,正式向我朝宣战了!” * 王朝二十三年,四月初十,室韦国向中原宣战。 室韦王扎莫向全天下发布征讨檄文,列举了中原皇帝的十大罪状。 前九条皆是指责其治国不善、为君不仁,不能安百姓,平天下。欲加之罪,一般檄文都是这套路,勉强也能说得通。 唯独那第十条,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那第十条称,中原皇帝公然上门挑衅,非但掳走了扎莫最心爱的兰夫人,还掠夺了他宫中无数的珍宝。这些尚且可以作罢,最不能忍的是,中原皇帝竟倒打一耙,说是扎莫夺妻在先,将他的兰贵妃囚禁在室韦王宫,百般折辱。简直是贼喊捉贼。 最后,扎莫放下狠话,说来日战场相见,必要亲自同中原皇帝好好算一算这笔账。 皇上莫名其妙,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竟不记得后宫里还有兰贵妃这号人物。他下令将所有嫔妃召集起来,挨个确认,可依然没找出这兰贵妃究竟是何方神圣。整个宫里,连名字里带兰的宫女都没有,更别提是贵妃。 但毕竟扎莫的话都说到了那个份上,他若不肯应战,未免太不是男人了。皇上思前想后,纠结了好几天,为了保全自己的一世英名,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御驾亲征。而杜将军先前因女儿的丑事被搞得颜面尽失,此次遂主动请缨,私心里想要借机挽回声誉,皇上也应允下来。 由于事发突然,中原王朝根本毫无准备,而扎莫的军队又势如破竹,占尽了先机,三日之内连破三城,分本不给中原半分喘息机会。 失守战报一封接着一封,送往帝都。 仓促之下,皇上连夜点兵十万,亲自挂帅出征漠北,并下召,令太子监国,端王辅政,镇国将军夏言戍守京畿。 北疆战事吃紧,而帝都依旧歌舞升平。 春去夏来,暑意渐盛。 东宫繁花缤纷,阳光晴好,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重叠的光影。 赵飞燕惬意地坐在花架下晒着太阳,一边翻阅书籍,一边随意吃些瓜果。 秋玉奉上锦盒,道:“姑娘,这是今日江南巡抚进献的极品冰蚕丝绸,殿下命奴婢拿来给您做衣裳,您看看这颜色可喜欢。” 明黄色的冰蚕丝在阳光下莹润生光,赵飞燕轻轻抚过缎面,微笑道:“触感凉爽,仿若冰肌玉骨,果真是极好的冰蚕丝,比起王母娘娘的襦裙都丝毫不差。只是这颜色么……” 话至此处,眸中蓦然波光涌动,粲然生辉。 她低头轻笑了声,阖上锦盒,对秋玉道:“太子殿下生辰将至,你且去寻两个可靠的绣娘,我想为殿下做新衣为贺。” 秋玉以为她终于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旖念,要跟陆深好好过日子了,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是。 “还有,你且去为殿下准备一盅虫草参茶,一会儿我给他送过去。” “奴婢遵命。”秋玉兴高采烈地走了。 赵飞燕转身坐回花架下,捻了串葡萄,悠然吃起来。 玉蝶簪沉吟道:“嗯……宿主,我仿佛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赵飞燕漫不经心道:“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时刻准备好把他往死坑了。” 玉蝶簪万万没想到,宿主最后竟打算来这么一出,震惊是有些震惊,可仔细一想,倒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啧,女人耍起心计来,凶残程度比男人高多了。 红颜祸水不可怕,只怕祸水有文化。它默默打了个寒颤。 赵飞燕感知到它的想法,呷了口茶,问:“现在陆深的好感度多少了?” “自打你嫁回东宫,一直停在九十,已经岿然不动好几个月了。”玉蝶簪想了想,给出建议,“老皇帝出征后,陆深就没回几次东宫,一直歇在御书房旁边的景德殿,这好感度上不去也不奇怪。要么,你主动点,勾引一下?” 赵飞燕一点不着急,“到了这份上,色|诱已经不起作用了,陆深现在需要的是精神共鸣。等着瞧吧,我这把柴添下去,保准能将他心里的那团火烧成窜天猴。” 玉蝶簪佩服:“听起来有点厉害。” 赵飞燕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