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意外,使得围猎大赛不得不中途暂停。 市井百姓对于皇室八卦总是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尤其是二女争夫这种群众喜闻乐见的狗血戏码。不过短短几日,坊间便将此次事件编排得绘声绘色,仿若亲眼所见。 起因是杜将军的千金善妒失德,毫无容人之量,对早已被废多时的前太子妃痛下杀手,非但在围猎时挖了个坑给她跳,还担心她没死透,又亲自出马用匕首捅了她几刀。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搭进了坑里,胎死腹中。 此事叫楼兰使团看了笑话,皇上深感颜面尽失,龙颜震怒,当即废除了将军千金与太子的婚约,还以教女无方为由,责令大将军杜鸿兆罚俸三年,连带正值受宠的杜贵妃都遭到了冷落。 将军千金那腹中的胎儿本就来得不甚光彩,如今她又想作死害人,终于害了自己,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吃瓜群众对她不仅没有分毫怜悯,反而拍手称快,直呼老天有眼。 本来么,抢人夫君、未婚先孕这种龌龊事,放在哪里都上不了台面。 * 帝都,醉仙酒楼。 雅间内,几名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正把酒对饮,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气氛甚是愉悦。 忽然间,帘外传来一阵调笑声。 有人戏谑道:“……说的正是那杜大将军的女儿,杜影。我二姑夫的表姨母的三舅姥爷的外甥在宫中当侍卫,听他说,那杜影自荐枕席的本事真真是一流,还没满十六岁便爬上了太子的床,这几年,可没少偷偷摸摸地往东宫跑。啧啧,小小年纪就知道如何勾引别人的丈夫了,你们说,这不是荡|妇是什么!” 四周响起哄笑声。 “可不是嘛!哎,偷人丈夫已经很臭不要脸了,听闻她还勾结姐姐杜贵妃,诬陷前太子妃夏氏用巫蛊之术害人呢!哎呀,可怜了前太子妃,丢了丈夫不说,还平白无辜遭受牢狱之灾。偏偏她还嫌不够,非要把人弄死才安心,到头来自食恶果。所以说呀,举头三尺有神明,害人之心不可有!” “就是,就是……” 议论声渐渐远去。 雅间内鸦雀无声,陷入了一片死寂。在座宾客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尴尬之色,齐刷刷地看向上座的男子。 杜鸿兆面色铁青,额间青筋直跳,粗粝的手指几乎要将白玉酒盅捏碎。半晌,他起身作了一揖,咬牙冷声道:“杜某还有军务在身,这便先告辞了,各位慢用。” 说罢,不看众人反应,拂袖而去。 侍从见他火冒三丈地冲出来,忙跟上前,小心问道:“将军,回军营吗?” 杜鸿兆重重哼了声,“回府!” * 将军府。 吧嗒—— 清脆的碎裂声从珠帘内传出来,紧接着,一名女子披头散发地跑了出来,口中喃喃自语,“孩子,我的孩子,我要去找我的孩子……在哪儿,孩子在哪儿……” 那厢杜影一脚踹开殿门,跌跌撞撞地跑进后花园,发了疯似的四处寻找。 她打碎了满园的盆栽,拔光了盛放的春红,拂落了亭中的茶具,将整个花园搞得七零八落,鸡飞狗跳,仍然不肯停歇。 侍女追不上她,焦急地呼唤:“小姐,小姐!” 杜影恍若未闻,许久之后,终于渐渐停了下来,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哭着哭着,却又仰天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泪水飞溅。 “够了!” 暴喝声突如其来,吓得杜影浑身颤抖,瞬间安静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昔日波光潋滟的美眸变得空洞呆滞,再也不见一丝光彩。 杜将军刚回府便看见杜影这副癫狂的模样,回想起方才在酒楼听到的议论,气不打一处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杜影跟前,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怒道:“你还要疯到几时,老子的脸都他妈被你丢光了!你这个不孝女,丧门星!” 杜影被打得口中一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她呆愣了半晌,扑到杜将军身上,大哭道:“阿深,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挖坑给夏歌跳……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回好不好……孩子,孩子丢了,你帮帮我,帮我一起找我们的孩子……” 其声凄婉,如泣如诉,哀怨至极。 四周的侍从见此情况,纷纷红了眼睛,心有不忍地别过脸。 杜家三小姐杜影,曾经是何其的骄傲尊贵,比那春日的飞花还要艳烈。怎么就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她的所作所为,可恨可叹,亦可悲可怜。 杜将军心下烦怒,火气更甚,猛地推开她,“你他妈看看清楚,我是你老子,不是陆深!” 杜影猝不及防跌坐在地,只觉一股腥甜之气堵在胸臆之中,偏头咳了几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却仿佛浑然未觉,犹不死心地爬到杜将军脚边,攥住他的衣袍,泣不成声,“阿深,对不起,你原谅我吧阿深,不要抛弃我,不要啊……” 杜将军睨了眼如烂泥般瘫坐在地的疯女儿,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来人!三小姐不幸染了疯癫之症,即刻送去城外尼姑庵修养,疯病不好,不许回来!” * 夏府。 “来来来,长姐,快喝了这虫草乌鱼汤,对你伤口有好处。”夏言将盛好的汤碗放到赵飞燕面前,嘿嘿笑道:“长姐,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我吩咐厨房给你准备。” 那日她落坑受伤,夏言气得差点原地爆炸,也不管杜影已经伤重昏迷,拔了武器就要给她补刀,被陆深一干人等拦了下来。 赵飞燕对自己下手自然知道轻重,那不过是点皮肉之伤,晒晒太阳便能好了。可夏言却不干,非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每天玩了命地给她进补。山珍海域,玉盘珍馐,什么金贵送什么。补得她面色红润,连腰肢都日渐圆润。 赵飞燕很是惆怅,认真道:“我真的不能再吃了,再吃要变猪的。” 夏言龇牙咧嘴道:“长姐,谁敢说你是猪,我砍了他!” 赵飞燕无奈,“弟弟,你好歹是当朝二品大员,能不能讲点文明,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对你名声不好。哎,你不是女人,又怎会知道身材对女人有多重要。” 夏言正要说话,管家进来禀报:“少爷,端王携礼在外求见。” 夏言皱了眉,忿忿道:“他怎么又来了,是狗皮药膏吗他,甩都甩不掉。” 管家看向赵飞燕,等她发话。 赵飞燕放下汤碗,漫不经心道:“告诉他,他该见的人不是我,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夏言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让他滚蛋!” 管家应声退下。 * 春雨淅沥。 夏府外,陆演手执一柄紫竹伞,伫立许久。 夜风轻抚,携来清凉的雨丝,沾衣欲湿。 夏府管家快步走出来,恭敬道:“我家小姐说,您该见的人不是她,王爷还是请回吧。” 陆演温声道:“有劳了。” 管家转身进府,他却未曾离开。 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夜雨之中,身影出尘而落寞。 他抬眸望向夏府的匾额,目光似是深沉了几分,不复以往清亮。 小厮上前问道:“王爷,您要回府吗?” 广袖覆盖下的手攥了起来,陆演缓缓收回视线,一字一字说:“不,我们去楼兰使馆。” 不肯见他,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一生一世。 十年前,他因怯懦错过了她一次,眼睁睁地看她嫁作他人妇,十年之后,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 她要他向楼兰公主示好,他照做便是。反正来日登了帝位,天下尽在他掌控之中,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女人。 陆演收了伞,转身踏上马车。 在夏府另一头的巷子里,另一辆马车同样等候许久。 一只手挑开车帘,男子的声音清淡冷漠,“那废物走了?” 马浩答道:“回殿下,夏小姐不肯见端王,这会儿他刚走。” 陆深“嗯”了声,吩咐道:“去递拜帖吧。” * 这管家刚下去没多久,便又急匆匆地折了回来,“少爷,太子殿下携礼在外求见。” 夏言砰的一声砸下饭碗,怒道:“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不见,统统不见!” 管家为难道:“可……这已是太子殿下第十次来递拜帖了,您若再拒绝,恐怕……” 夏言冷笑道:“恐怕?恐怕什么,我会怕他?他纵妻行凶,谋害我姐,皇上最近对他不满得很,他还敢到我府上来耀武扬威不成!” 赵飞燕示意管家先退下,转而对夏言柔声道:“好了,你别生气,我让秋玉去打发了他,叫他以后不许再来。” 夏言轻哼了声,勉强表示同意,闷闷不乐地吃起饭来。 赵飞燕向秋玉递了个眼色,秋玉心领神会点头离开。 * 雨越下越大。 马车里燃着苏合香,气味清芬。陆深闭目假寐,静候消息。 起初,他还烦恼怎样才能摆脱杜影。若他单方面悔婚,只怕杜将军不会善罢甘休,杜影的姐姐杜贵妃也不是好惹的。 谁知,这女人竟然蠢到自掘坟墓。 谋害一品诰命夫人乃是凌迟大罪,皇上网开一面留她性命,也只是看在杜将军那赫赫战功的份上。 现在他二人的婚约已废,杜影的孩子也能没保住,听说,她还被杜将军遣送到尼姑庵养病。 简直是天助他也,如此一来,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陆深暗自思忖。 当务之急,是如何令夏歌回心转意。 原本他是稳操胜券的,可眼下偏偏来了个陆演瞎搅和,未免夜长梦多,还应速战速决。 夏言是麻烦了些,恐怕不会轻易应允,还是得费些心思。但他毕竟是皇上认可的少年英雄,比年过半百的杜将军有前途多了。况且,照夏言如今的势头,想必取代杜将军只是时间问题。 嗯,这笔买卖划得来。 正盘算着,却听车外响起秋玉的声音:“殿下,我家姑娘有约,三日后晌午,醉仙酒楼天字一号房。” 陆深睁开眼,薄唇轻勾,抿起一丝得意的笑。 他就知道,十年夫妻,即使一朝分离,夏歌对他仍有余情未了。 “回复你家姑娘,本宫必当准时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