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更深露重。 猎场的树林里,人影晃动。 几名侍从手持铁锹,正奋力挖着什么。 女子身披艳色斗篷,压低的帽沿遮去了大半张脸,只有下巴隐约可见。 她默然看着面前一丈多深的土坑,粉唇勾起了冰冷怨毒的弧度。 一名侍从搬来捕兽夹,迟疑道:“小姐,真的要放这个么?恐怕……会闹出人命啊,她毕竟是……” “闭嘴!”女子厉声喝止,冷笑道:“你若可怜她,不如替她去死。” 什么叫——恐怕会闹出人命?她要的,就是那女人的命! 侍从惶恐道:“属下知罪!” 女子不耐烦道:“还不快把捕兽夹放下去!” “……是。” * 上元节。 天气和暖,春阳明媚。 晌午过后,诸位皇子与楼兰猎手在猎场内集合。众人整装待发,玄铁铠甲寒猎猎,英气逼人。 赵飞燕乘一匹高头大马,跟在夏言身后,赫然在参赛之列。 夏歌虽是文官之女,但自幼学习骑射,御马之术比起男子都毫不逊色,今日参赛,倒也未曾引人怀疑。 但玉蝶簪就不明白了,宿主分明说过不会狩猎,又最讨厌食草动物,为何还偏要来凑这个热闹。它斟酌着开口,“宿主,你……” “你想问我打的什么主意?”赵飞燕感应到它的疑惑,微笑道:“有人费尽心思给我挖了个坑,我总得去捧个场吧,不然岂不是白费了佳人好意。再说……” 她抬眸望向观看台,即便隔了数十丈,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道凌厉如刀的目光,如影相随。 怨恨,嘲弄,不屑……以及,大仇得报的得意。 她冲杜影挥了挥手,“再说,万一坑里有什么惊喜呢?” 玉蝶簪道:“唔,你知道杜影要害你。” 赵飞燕笑了笑,“昨天半夜,她带人在树林里吭哧吭哧挖了个大坑,我睡梦中都能听到那铲土声,这么大动静,我能不知道吗。” 玉蝶簪落下一滴冷汗,它怎么就没听见? “害人呀——”她轻叹了声,有些惋惜道:“终究是会害己的。” 杜影遥遥望见那女人兴高采烈地冲她挥手,落在她眼里,自然成了一种挑衅。她恨恨地将茶杯摔在小几上,切齿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不多久,随着宦官一声唱喏,比赛正式开始。 诸位皇子扬起马鞭,率领各自的护卫向树林奔去。 马蹄笃笃,踏起飞尘阵阵。 赵飞燕策马跟在大部队后面。 待到进了树林,众人四散而开,她遣散了护卫,不紧不慢地在林中缓行。过了许久,终于在一棵参天榕树下停下。 她系好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榕树,伏在近地的树枝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打起盹儿来。 玉蝶簪又看不懂了,“宿主,说好的捧场呢?怎么睡起觉来了。” 赵飞燕没睁眼,懒洋洋道:“别急,等等。” 玉蝶簪道:“杜影怎么知道你会来这里,万一坑了皇子或者楼兰使臣呢?” “通常男子狩猎呢,多会专注于鹿、羚羊,甚至棕熊之类的大型动物,好得封赏。这里地处偏僻,少有大型动物出没,一般人不会来这此狩猎。”说着,她指了指榕树旁边的土丘,“看到那边的小洞了吗?那是火狐的巢穴。夏歌喜爱火狐皮裘,只有她,一定会来这里。” * 看台上,杜影望了眼日晷,不禁有些焦躁。 比赛开始已有将近一个时辰了,猎场那边仍然没有消息传回。难道出了什么差错,那女人没去找火狐巢穴吗? 好不容易想到了如此天衣无缝的计策,绝不能失败,一定要借此机会,将夏歌那颗眼中钉一举拔除! 杜影放心不下,打算亲自过去看一眼,便柔声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女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 皇后点头应允,“你身子渐沉,自己多加小心。” “多谢娘娘。”杜影行了个礼,转身下了看台,登上马车,对侍从道:“去昨晚那地方。” * 赵飞燕小眯了会儿,忽闻远处传来车轱辘声,豁然睁开眼,“来了。” 很快,一辆马车停在榕树下。 杜影走下马车,如今她已有六月身孕,行动难免有些迟缓。身旁侍从劝她小心,欲上前搀扶,却遭到她的疾声喝骂。 “我杜影乃堂堂将军之女,骑射之术比夏歌那贱女人强多了,若不是怀孕,今日我也是要参赛的!不就是走两步路,还需要你们当拐杖吗!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侍从见她大怒,唯唯道了声是,很快退了下去。 杜影看见树下的马,冷哼道:“马还在,贱女人一定来过这里。” 她四处转了一圈,始终未曾发现夏歌的身影,心下疑惑更甚。 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若今次不能铲除夏歌,凭那女人如今的地位,往后再要向她下手,只怕难上加难。 杜影咬咬牙,小心翼翼地向昨晚挖坑之处走过去。 昨夜月黑风高,树林里伸手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清楚。此刻,她已经记不太清那坑的具体位置了,加之她命人在上面覆盖了茅草,便更加难以分辨了。 心头的恨意驱使着她,一步一步,走近。 树上的赵飞燕面无表情地看着树下的杜影,缓缓向土坑的位置走过去,直到—— “啊!” 一声惨叫。 平整的地面上,陡然出现了一个直径四五尺、纵深一丈有余的大坑。原本铺在上面,为掩人耳目的茅草和细竹竿也瞬间七零八落。 远处的侍从隐隐听到呼喊声,拿不准是不是他家小姐计谋得逞,又因方才遭到了喝骂,最终也不敢过去一看究竟。 杜影重重地摔在了坑里。 她右脚被捕兽夹夹住,锋利的齿刃刺进她的脚踝,依稀露出了森白的踝骨,鲜血汩汩流出来。 这并不是最痛的。 腰腹仿佛被重锤狠狠锤打过似的,痛楚来得剧烈而迅猛,让杜影几乎以为自己遭了腰斩。她费劲地看了眼肚子,一小股鲜血从两腿之间缓缓流下来,沾染了浅碧色的锦绣华服,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她无力地倒在地上,痛得叫不出声了,只能悲惨地发出奄奄一息的□□。 呼吸变得沉重不堪,每一口气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但意识仍未彻底涣散。 杜影知道,肚子里那个小小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她下意识地抱住小腹,用尽全力抱住,好像这样,便可以挽留住她腹中的胎儿。 鲜血越流越多,将她身下的茅草浸湿了一大片。 仿佛,血流成河。 绝望没顶而来,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孩子,她和陆深的孩子…… 不甘心,功败垂成,她怎能甘心! 心头恨意翻涌,比疼痛更令人难以承受。 眼前幻影重重,依稀浮现出一抹俏丽灵动的身影。 杜影不由收紧手指,攥住茅草,动了动唇,无声地喊出那个名字。 “夏歌,你这贱……” 赵飞燕蹲下|身,望着眼前濒临死境的女人,由衷地替她感到悲哀,“死到临头还要骂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作孽不可活呀。” “太子……我的……你休想……”支离破碎的话语,从杜影的齿缝中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赵飞燕没好气道:“你说你呀,原本是个清清白白的官家小姐,做什么不好,去给人做小三。你正当如花似玉的年纪,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总是围着一个男人转呀。你看看,为了陆深,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你这是赔了孩子又折了自己,搬起石头砸……” 玉蝶簪打断她,“宿主,都到这时候了,你跟她说这些不是白费口舌么。” 赵飞燕想了想,“你说得对,我还是省点力气,不说了。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大人还能抢救一下。” “你要救她?” “我当然不会救她,这些都是她应得的报应,哼,自己挖坑自己跳,不过——”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几近昏迷的杜影,“见死不救,等同于犯杀戒,我可不想为了一个副本角色坏了自己的道行。稍后你使出第二次召唤功能,把陆深召来这里,知道么。” 玉蝶簪应允。 赵飞燕从小靴中抽出一柄匕首,轻叹一声,一脸不情愿道:“我讨厌苦肉计,但为了完成任务又不得不用。哎,这一刀下去,也不知要晒几天太阳才能痊愈,真是烦人。” 玉蝶簪试图劝慰,“宿主,你要这么想,顺利完成任务后,你将会得到一份超级丰厚的奖励。所以现在吃这点小苦头,算得了什么,对吧?” 赵飞燕嗤笑一声,不屑道:“你少忽悠我,什么丰厚的奖励。那我要你把天下所有莲花池全都填满,把所有莲花斩草除根,你做得到吗?” 玉蝶簪:“……” 赵飞燕不满地撇了撇嘴,不再多言,举起匕首,对准自己的肩头狠狠地刺了下去。鲜血喷涌而出,她咬牙忍痛,不让自己喊出声,然后躺到杜影身边,将匕首塞进她的手中。 “好了,你可以叫陆深了。”